第十三章 這是強人手段

有這樣的能力,再加上這樣的品格,司馬光居然熟視無睹。他的眼光在哪裏?他巨大的史學知識在哪裏?說到這一點,更讓人無語的事還在後面。

免役法廢除之後,青苗法、將官法迎刃而解,司馬光在國內舉世無敵,想怎麽樣就怎麽樣了。可是他非但沒有感到快樂,反而唉聲嘆氣。他苦悶啊,對身邊的人說了一句話——“西夏未服,吾死不瞑目。”

此言一出,新、舊兩黨人士都有深深共鳴,從太宗時起到神宗一生,都被西夏拖得筋疲力盡,這是大宋近百年的無解毒瘤了,司馬相公終於要對它動手了!

但是怎樣操作呢?四位皇帝無數能臣都搞不定的事,司馬光會有什麽好辦法?事實勝於雄辯,司馬光給出的答案驚天動地,事先誰也想不出來。

之所以會和西夏人惡化到現在的地步,都是王安石惹的禍,那麽解決的辦法也簡單。把熙寧、元豐年間歷次戰爭所得到的好處都還給西夏人不就得了嘛。比如米脂、浮圖等四座城寨,恢復與西夏的榷場繼續做買賣,至於每年的賞賜當然更不能少了,一切都以仁宗、英宗時代的待遇看齊……

這樣的開價讓西夏人瘋了,宋朝人很怪耶! 這是真的嗎?!前後的反差實在太大了。接下來他們就看到了宋朝人的誠意。四座城真的還回來了,賞賜什麽的也全數送來,至於回報,宋朝只要求西夏像從前一樣稱臣,每年寫點格式標準的拜年信。

西夏人實在過意不去了,想了想,這樣吧,我們也厚道些,把永樂城之戰中抓到的幾百個俘虜還給宋朝吧。如此這般,司馬光終於安心了,拿著西夏人送來的稱臣報表,他向全國宣布,西夏被我們征服了——!!

興奮之余,司馬光意猶未盡,他想起來王安石當政時期,好像還打下了一大片土地,現在叫什麽熙河路。做人要誠實,要還一起還,把這個也還給西夏吧。

這時有人終於忍不住了,拿張地圖給他看。告訴他你要死快死,別再說胡話了。看清楚嘍,這片地原來是吐蕃人的,跟西夏人沒關系。再看看地理位置,真要還給西夏,宋朝就被合圍了!

啊,這樣嗎?

司馬光勉強提起精神看了看,那好吧,熙河就留著吧。

以上的事件單純地來看,已經讓人忍無可忍;如果結合起歷史來討論,才會明白司馬光此舉有多麽的險惡自私。

他是歷史大宗師,遠在夏、商、周時期的歷史都如數家珍,那麽中唐時期的事情會不知道嗎?說來這是我們中華民族的一大悲哀,歷史,一直是中國人所自豪的位面,可是曾有位外國人一句話就把中國人在這方面的自豪抹殺了。

黑格爾,他說中國古代是沒有歷史的,每一個朝代都只是單純地重復,甚至發生的事件都不斷地雷同。遠不如歐洲,有原始、奴隸、封建等社會形式,進化出了資本主義、社會主義。

作為中國人,我乍一看,第一時間也很憤怒,覺得被蔑視了。可是仔細審視,變得無語。就比如司馬光割讓西北四城的行為,在中唐時就發生過。

唐朝黨爭最激烈的時候,分為兩派——牛黨、李黨。在唐文宗時代,牛黨黨魁叫牛僧孺,李黨黨魁是李德裕。兩黨互相排擠,在公元830年左右,牛僧孺是首相,李德裕被貶到西川邊疆站崗。西川與吐蕃接壤,岷山的西北有座維州城,很多年前被吐蕃人奪走。

這時吐蕃的守將悉怛謀仰慕李德裕,帶著全家,把維州城打包一起投降了。李德裕喜出望外,上報朝廷,結果讓牛僧孺非常不爽。

你的成就是我的失敗,要怎樣搞點破壞呢?牛僧孺選擇從懦弱昏庸的唐文宗下手。他說為了一個城池和吐蕃人交惡,小心對方出兵,從蔚茹川,直入平涼阪,不到三天就可到達鹹陽橋,只怕京城都守不過來,得到一個維州算得了什麽呢?

文宗害怕了,命令把悉怛謀交還吐蕃,把維州城也送回去。結果悉怛謀全家被吐蕃人虐殺在唐朝邊境上,從那以後,再沒有吐蕃人敢於向唐朝歸降。

牛僧孺把黨爭放在國家利益之上,事情過去才200多年,以司馬光的學識這是最基本的小兒科,可他明知故犯,重復這種罪惡,為的是什麽呢?

大家自己去想吧。

如果以為他真的是為了宋帝國的安寧,寧可花錢消災才這麽做,呵呵,很快西邊的局勢就會扇到他的臉。可是,那一點都不妨礙《宋史》在他的個人列傳中寫出這樣一句來——“……中國相司馬矣,毋輕生事、開邊隙。”

西夏,甚至遼國人都告誡自己的邊將:宋朝由司馬光做首相了,你們千萬要小心,別去惹事!

別說在元祐時期西夏變得再次囂張起來,退一萬步,就算真的安寧了,也是人家手懶。想要的都白送過來了,還需要再動刀子去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