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聖人PK文豪(第4/7頁)

那天晚上他在翰林院裏值班,這是兩制官的工作特點,皇帝的命令隨時都會從宮裏傳出來,每天12個時辰,必須至少有一位翰林在班上等著。那晚蘇軾的遭遇很奇特,宮裏有人來,卻不是傳命令,而是召他進宮。他見到了高太後和年幼的哲宗。

高太後問:大學士進京前的職務是?

汝州團練副使。

如今何職?

翰林學士。

你知道為什麽會升得這樣快嗎?

蘇軾遲疑,小心地回答說:是陛下的錯愛。

不。高太後搖頭。

蘇軾更小心:是太後的賞識。

不。高太後仍然搖頭。

蘇軾一下子站了起來:臣雖不才,尚知自愛,並不敢結交親貴,圖謀官職。說這話時他很痛心,升官不是官方的意思,就只剩下了同僚、上司的推薦,這對他來說是種侮辱,還被太後當面質問。

卻不料高太後說:升你的官,是神宗皇帝的遺命啊。他當年吃飯時看文章,看得入迷,每當那時,內侍們都知道那一定是你寫的。他說你是奇才,只是可惜沒來得及召回你,他就去世了……

蘇軾痛哭失聲,太後、皇帝也都流下了眼淚。

這三種淚水各有緣由,時間長了才會看清楚。現在只說這件事,到底是神宗愛蘇軾,還是高太後本人喜歡呢?

一個謊言而已。

神宗愛才,烏台詩案不殺蘇軾是證明,但要說他有遺命召蘇軾回京重用,就是搞笑了。他病危後連皇太子的冊立都說不出話來,還有安排蘇軾的閑心?退一萬步講,真有這樣的命令,高太後就一定會執行嗎?笑話啊,她這樣聽兒子的話,還會抹殺兒子一生的事業印跡嗎?

她想做,她才會去做,這是元祐時期的鐵律,唯一的主旋律。這時王巖叟明知道她是蘇軾的後台,仍然動了蘇軾,沒有效果之後,居然直指後宮,把事兒挑明,給她曝了光。

高滔滔女士很憤怒,她很不理解為什麽到現在還有人敢挑釁她呢?比如這個王巖叟,一個普通京官而已,居然敢用她孫子的名義來警告她。

沒有王法了嘛!

當然她絕不會去想,王巖叟是言官,別說她只是太皇太後,就算是皇上本人,也是照說不誤。問題是,皇帝在高滔滔的眼裏什麽都不是啊,這一輩子她見得最多的就是皇帝,上至仁宗、英宗,下至神宗、哲宗,哪個都拿她沒辦法,一向無法無天慣了的,突然間被個小小的言官頂撞,她很不適應。

不適應的結果是,她使出了之前戰無不勝的必殺招數——撒潑罵人。

在宋朝的歷史上,北宋、南宋各有一位皇後是極品,她們沒說沒管,無論什麽事、面對的是什麽人,她們都敢第一時間齜牙咆哮。南宋那位到時再說,北宋的就是這位高女士。她剽悍到了何種程度,有件事表現得很生動。

她丈夫一輩子只有她一個老婆,這可不是宋英宗本人的專情指數太高,實在是高滔滔太狠了。某年某月英宗突然春心萌動,想搞些小動作,想想不敢,他走了個迂回路線。盡管他很不喜歡繼母曹太後,但還是請她老人家求個情,讓他娶個小老婆吧。

曹太後答應了,她覺得很不好意思,高滔滔是她的外甥女,三從四德當年也是學過的,現在居然嫉妒到了這種地步,讓丈夫連一個小老婆都沒有,真是有辱家風啊。

後面的事才讓她真正地受辱。在她想來,官面上她是當時的皇太後,宋朝女性第一人,法定的號令天下;從私人角度上說,她是姨媽。無論怎麽說,高滔滔都只有聽話的份兒。於是她派了個內侍去,替她傳了這個話。她滿心以為,高滔滔會按規矩辦事,除了無條件接受之外,還得親自到她宮裏來一趟,表現出認錯的態度。

她想得美,高滔滔和她徹底平級。你派人來傳話,我把話原樣遞回去。就說趙十三的事我做主,老人家自己管自己的吧!

曹太後就管自己去了,她賢良忍讓了一輩子,終究不能和外甥女叫喚吧。之後高滔滔就明白了,身處在她這個時代,皇宮裏的位置,只要她變得囂張,注定了天下無敵。

四位皇帝因為各自的原因都對她無可奈何,從曹太後開始到宋哲宗的皇後,三位皇後因她郁悶終生,連帶著哲宗的婚姻也毀了進去。這種幾十年如一日的獨霸習慣,早就讓高滔滔變得極度自信。她是唯一的,她是不可爭執的,她是不可仰視的!

可惜當她把手伸到皇宮之外後,遇到了另一群人,宋朝的言官。尤其是王巖叟和他的同志們。就是從這一刻起,宋朝金鑾寶殿上的風氣變了。從前君臣之間雍容大度,哪怕是討論生死大事,也都風度閑雅,別說是措辭不妥,哪怕聲音大了些,都會被人鄙視。

自從高滔滔因為蘇軾的事和言官們較量了之後,大殿就變成了菜市場,太皇太後和言官們隔著一片竹簾互相指責,高一聲低一聲,誰也不服誰,哪怕是宰相呂公著、名臣範純仁這種等級的人來勸架都沒用。高滔滔實在是快氣瘋了,怎麽就掐不死這兩三只小螞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