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何以清算,唯有兇殘(第5/6頁)

陳瓘說得有道理嗎?看似有理,中國人一直不是“左傾”就是“右傾”,搞來搞去折騰幾千年了。每一次都血肉橫飛、自虐自殘,實在是讓人懷疑,這個民族的情緒內核到底怎麽了?

所以,左右平衡最正確。

那麽陳瓘就是對的了?見鬼,誰給他的權力,把新黨歸為“左傾”、舊黨歸為“右傾”的?誰說兩個對立的團體必須是左右對稱型的,為什麽就不會是舊黨是左或者右,而新黨是船中央?!

船是國家,利國利民整頓官場打擊豪強,誰做了對國家有利的,誰就站在了國家的中央。新黨過往的行為,足以證明這一點。

所以,陳瓘這個所謂的平衡真理,根本謬不可言。

第二,他為司馬光開脫的理由實在可笑。“不察其心而疑其跡,則不為無罪”,見了活鬼!縱觀人類這幾千年的歷史,有一個時代一個民族定下的法律裏規定過,只要出發點是好的,沒有主動犯罪,就不需要處罰的條文?

犯了罪,造成的是客觀存在的物質損失,拿一句沒有主觀意願就想徹底開脫?拜托腦殘無恥也要有個界限。

第三點是最無厘頭的,之所以我要著重地提出來,是發現它歷久彌新,在新中國成立之後的21世紀都有市場,實在沒法不重視它。

陳瓘說,不能顛覆司馬光的作為,不然章惇犯的罪會比司馬光更大,因為國家被再次折騰了。這個理論真讓人抓狂。

和電影《英雄》裏的理論多像啊,之所以不刺殺秦始皇,是因為“天下”。殺了始皇天下更加大亂,所以雖然嬴政殘暴,也比大亂好,就讓他去統一吧。

拋開屈辱談實際,秦國以殘暴得國,得國之後會變仁慈?它會變本加厲,逼著人民去推翻它。那時民眾所受的苦,比當時與嬴政死戰更大。

與此同理,依著陳瓘宋朝從此不折騰,哪怕司馬光犯罪做錯也忍著,像元祐九年間那樣對外怯懦、對內兇殘,國庫空虛、百姓被富豪剝削等缺陷都不去理會,好日子就降臨了?

腦子沒被門擠過的,都知道後果是安樂死吧。

第四點是附議,一個與事實無關、與誠實有關的細節。在前面的事件記敘中,陳瓘憂國憂民大展愛心,章惇被折服了,他連佩服加請吃,表現得很學生。

保證回京後會按陳瓘說的辦。

這是真實的嗎?陳瓘的這番說辭與熙寧年間新黨人呂惠卿、章惇與司馬光等人的論戰相比,是多麽的淺薄。當年呂、章等人只是初入中樞的新進人才,都能與宗師級的司馬光匹敵爭論不休,這時過去了近20年,章惇的人生經歷心靈厚度變得更加沉澱,居然會被這種不倫不類的小比喻折服?

奇哉怪也。

其實這是《宋史》裏常見的卑鄙手段,目的無外乎是糟蹋改革派的人格。例子很多,比如在《宋史·呂惠卿列傳》裏,記載著王安石晚年回首往事,痛恨呂惠卿窩裏反,搞垮了改革集團。郁悶難當,他往往書寫“福建仔”三字,流露自己的懊悔心情。

這就是假的。

呂惠卿樹自己的山頭,與王安石分大小是真的,可兩人從始至終沒有口出惡言。呂惠卿如此,王安石更是這樣。他是大宗師身份,怎麽可能背地裏罵人泄憤?如果不信這種推斷,可以讓事實說話。

呂惠卿貶職後曾經給王安石寫過信,信裏承認了錯誤,乞求王安石的原諒。王安石光風霽月,早就從政治圈裏抽身了,他不怨恨不責備,以一個退休老人的身份勉勵呂惠卿,要他努力工作,把以前的事都忘掉。

這是有據可查的,“福建仔”三字從何而出,誰是證人,有什麽物證?可居然寫進了宋史列傳裏,把王、呂兩人的格調同時貶低。

這種事太多了,算是宋史的一大特色吧。盡信書不如無書,想了解宋史的真相,一定要注意這一點。

回到紹聖年間的朝局上,在著名的七月清算之後,開封城漸漸恢復平靜,可不要以為章惇心滿意足了。在他想來,這只是以眼還眼如數討賬,想真正兩清,舊黨還得給出九年的利息。

年底時重拳出擊。

以蔡卞為首,新黨組成的史學團隊耗時一年,拿出了新編的《神宗實錄》。這是針對由高滔滔主持,範祖禹、黃庭堅、秦觀等人修撰的第一本《神宗實錄》的反駁。新、舊兩本書差別非常大,簡單地講,神宗即改革,兩者密不可分,在不同的指導思想下,很多的事截然相反。

把這本書重寫,一來給神宗正名,二來給改革派正名,這是清算運動中的坐標,是最重要的理論依據。有了這個東西,章惇才能做到真正的隨心所欲。

之後的事是痛快淋漓的扒皮章成名經過。

先是把範、黃、秦等當年的主編貶職流放,接下來哲宗在第二年的郊祀大典上宣布,所有元祐時期的罪人遇赦不赦,永不錄用。再到年底,打擊面擴大,從元祐各大臣波及中層幹部,導致開封官場大換血,各個職能部門變成了新黨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