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宗澤,過不去的河

在這種獎懲條例的震懾下,趙構如願以償地從河南省的商丘搬到了淮南的揚州城,緊緊地靠在了長江邊上。

在這個過程裏,還真沒人再敢說怪話。這讓他產生了一種錯覺,似乎強勢政府很適合他,對人民就該狠一些!這個觀點一直伴隨著他,直到一年半之後,那件讓他魂飛魄散的事發生之後,他才明白了一個真理——哪怕你是至高無上的帝王,也不能太欺負人了!

這時,有長江之天險、揚州之繁華,既安全又舒服,他真的像是夢回汴京一樣,又找到了從前生活的影子。這種好日子持續了差不多十個月。在這十個月裏,不只是他,幾乎整個中原都相當平靜安寧,之所以這樣,完全歸功於一個人。

宗澤。

他全心全意地經營著開封城,在極短的時間裏創造了一個奇跡。他竟然讓廢墟一樣的開封城變成了空前強大的堡壘,不僅足以自保,還震撼了整個兩河敵占區。宋朝和女真人在每一個角落裏爭鋒,居然幾乎每戰必勝。這是多麽不可思議,要知道就在一年前,金軍還輕松地滅掉了宋朝。

宗澤是六月初一到達開封城的,他看見的是斷壁殘垣的街市,樓櫓盡廢、兵民雜居的城防。大白天裏,盜賊隨處可見,老百姓沒吃沒穿,這是一座廢城、死城。

就在兩百裏之外的黃河邊上,金軍一直駐紮著,像一把屠刀一樣時刻懸在開封人的頭頂上,隨時都會砍下來。

還有比這更糟的情況嗎?宗澤就在這種絕境裏振作起來,他深信自己的民族是強大的,只要當政的人理智些,稍微勇敢點,奇跡一定會出現。

他先是抓了幾個知名的盜賊,宣布從此以後恢復宋朝律法,敢偷搶犯罪的,不管贓物是多少,一律軍法從事。

也就是砍頭。

宗澤說到做到,幾顆血淋淋的人頭一落地,開封城的秩序立即恢復原貌。接著,他建設城防,在開封城各處修補戰械、重建敵樓,額外造了一千兩百多輛戰車。之後,他走出城外,到了郊區。兩次東京保衛戰給了宗澤一個非常沉痛的教訓,就是宋朝每次都是第一時間丟了城外的設施。

宗澤在城外險峻地段構築了二十四個防禦點,這些和開封城本身的防禦有機結合,這就在郊區築起了第一道防線。做完了這些,宗澤仍然不滿意。

他想到黃河,黃河是開封城唯一的北方天險,沒有它,開封就只剩下幾道人工城墻而已,那麽,必須要奪回黃河。

可他手裏沒有兵,這是再嚴重不過的現實問題了。他沒法向趙構申請,禦營的兵力絕不會調給他一兵一卒。那麽招募,可是用什麽呢?當兵就得吃糧拿餉,他既沒錢也沒糧。退一萬步講,即使他有,民間的兵也對宋朝不感冒。保家衛國靠自己,為什麽要投靠不靠譜的宋朝?

這時,在開封的周邊,說是民兵也好,盜賊也好,這種民間武裝力量大得驚人,動輒幾十萬人聚集在一起。比如活動在濮州(今山東鄄城縣)一帶,號稱擁有幾十萬人的王善;活動在淮水區域內,約有七萬人的王再興、李貴;活動在洛陽附近,擁眾三十萬人的沒角牛楊進。這些人都在亂世中迅速崛起,每一個都不簡單,並且有個共同點。

他們厭惡宋朝,別說讓他們歸順了,比如王善,他會主動帶人到開封城去打劫。

幾十萬的部隊沖向了剛剛重建的開封城,要宗澤怎麽辦?逃,還是戰,兩者都不現實,而在這兩者之間,宗澤選擇了相信。他相信自己的理念不會錯,相信自己的民族不會錯。為此,他單人獨騎出發,向王善的部隊迎了上去。

他對王善說:“朝廷危亡,國家大難,如果有一兩個像你這樣的人挺身而出,金軍就不會猖獗。這是你臨危立功的機會,希望你能把握。”

這話很高深嗎?很煽情嗎?在我看來一點都不。宗澤只是說了實話,說出了他的希望。王善的反應是強烈的,他立即跪謝,流著淚說:“敢不盡命!”

幾十萬人立即被收編,成了宗澤的部下。這樣的事一次次地重演,前面提到的王再興、李貴、楊進等人都在這時站到了宗澤的身旁,成了他的助手。

一個是偶然,兩個、三個呢?每一個人都這樣放棄了自我,拋開了對宋朝的成見。之所以會這樣,只能歸功於宗澤個人的威望。而他的威望基礎是什麽呢?我想起了一個人曾經說過的話:

“我南朝地廣人多,崇尚氣節。俊彥之士,所在多有,自古以來,從不屈膝異族……”

這句話讓我深思,“地廣人多”、“俊彥之士”,這在中國是最不罕見的,在每一個時代裏,這一點都不曾改變。比如近代史裏最黑暗、最屈辱的時候,中國的人數之多、俊彥之多,就如燦爛繁星。可為什麽至少有三次屈膝異族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