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夢魘江南(第4/8頁)

趙惇沉默。

留正等了好幾天,不得要領,覺得很可能是力度不夠。於是他往前邁了一步,說:“某與姜特立,實難並立於朝,請早賜處分。”

這回威脅生效,趙惇有反應了:“成命已行,朕無反悔,卿宜自處。”

留正有些傻眼,皇帝的態度很強硬。事到如今,只有比皇帝更硬才行。他從即日起給自己放假,扔下首相位置和全國政務,回家躺著休息。

名曰“待罪”。

他等待了整整七天,帝國正常運轉,皇宮平靜如常。真應了那句老話兒,地球少了誰都轉。留正抑郁,看來力度還是不夠!

他搬家,從城裏搬到了城外的六和塔,在那兒繼續“待罪”。又等了三天,還是啥反應沒有,他無可奈何地提筆寫辭職信。

按宋朝慣例,到了這步,除非皇帝連續駁回請辭,不然留正罷相是肯定的了。可趙惇有新招,他既不批準,也不駁回,不管首相大人怎麽折騰,就是啥反應也沒有。

接連被忽視,留正終於無法忍受了。獨角戲是吧,沒觀眾是吧,那我就唱到底!他使出了最後一招,把入仕以來歷次升遷所有的任命敕令都找了出來,打包送進皇宮裏,以示與皇帝徹底決裂。

這一招無比剛烈,可以說再無絲毫轉圜余地。相信全帝國的人都會喝聲彩,首相大人有種。可惜的是,皇宮裏仍然沉默……

這該死的沉默,直接把留正玩死了。他難道真的願意為了一個政敵可能存在的升遷而辭職嗎?一輩子熬到了花甲之年才爬上了帝國首相的寶座,這可不是說扔就能扔下的!

留正有苦說不出,為了實踐諾言,還得從六和塔搬出來,住到更遠些的範村僧舍裏,做出時刻準備遠行回鄉的樣子。

唉,把自己頂在南墻上的人啊,想下來都難。怎麽辦呢?時間給了留正機會。他在範村裏住著,小橋流水人家,枯藤老樹昏鴉,看似逍遙實則煎熬地度過了快三個月之後,機會終於來了。

九月四日是趙惇的生日,當時名叫“重明節”,按例百官要由首相帶隊集體拜壽。首相,由於皇宮深處一直沉默,留正仍然保有這一職位。那麽他是去呢還是不去呢?

留正去了,他穿起了久違了一百多天的首相朝服,神態昂然地回到了議事大殿之前。迎接他的,不只是似笑非笑的百官,還有當頭一棒。皇帝下令,這一次拜壽的首領不再是留正,而是時任右相,也就是副相的葛邲。

百官們的表情更加微妙了,首相大人何以自處,是不是應該拂袖而去,甚至自絕於宮門之前?

只見留正呆呆地站了很久,之後慢慢地移動腳步,他……走進了百官的隊列裏。沒有自殺,沒有離開,他沉穩地站著,非常平靜。

好一會兒,有人才突然間明白過來。首相大人站的位置非常講究,一點都沒違反朝廷制度。那個位置是給少保的,留正除了首相頭銜外,還有少保一職。

當天留正站在官員隊伍裏隨波逐流給皇帝拜壽。儀式結束,他仍然出城,去了範村繼續住僧舍。而皇宮深處也沒有作出任何處理他的決定。

首相還是他。

時光繼續流逝,轉眼間又三個月過去。年底到了,冬至日大朝會上有個新節目,要給太上皇的妻子謝太後上尊號。這個儀式必須得由首相主持,再用副相,那是對太後的不尊重。這樣,留正的田園生活終於結束,趙惇派人召他回都堂理政。

順便說一句,同時宣布的命令裏還有一條:姜特立仍任浙東副總管,但不必持詔入朝陛見了。

兩宋歷史裏絕無僅有的一次皇帝、首相慪氣,長達一百四十余天不見面,視國朝政務如兒戲的荒唐事件終於結束了。

天下輿論紛亂,說什麽的都有。兩位當事人倒是非常平靜,留正像什麽事兒都沒有發生過一樣,昂昂然、飄飄然每天上朝下班,毫無驕矜更毫無愧色;皇帝神色歡愉,面對久不見面的首相晴空朗月、纖芥不存,之前互不相讓的較勁都不存在了。

這件事雖然很轟動,但在政治環境裏並不罕見。世人早已見慣,只要涉及政治,什麽樣的怪事都可能發生。所以,趙惇是不是個神經病,並不能用這件事確診。

看第二件事:四川軍權更替。

話說南渡以來軍帥林立,威猛如韓世忠、奸猾如劉光世、無恥如張俊、精忠似嶽飛,到頭來都只是春夢一場,十余年後全部成了過眼雲煙,能留下的只是一些傳說而已。相比之,唯有蜀川吳氏兄弟生前遊離於主集團之外,死後仍然獨霸一方。

到了趙惇時代,吳家掌權人叫吳挺。

吳挺,生於公元1138年,為吳氏兄弟裏弟弟吳璘的第五子,生來智勇雙全膽略過人,很早就成了蜀川吳氏的第三代首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