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夢魘江南(第6/8頁)

那個園子是當初趙昚專門為趙構建造的奉養之園,瀕臨西湖,占地廣闊,是臨安最大的皇家禦園,名為“聚景園”。

那一天是四月二十九日,趙惇陪著父親在園子裏緩步遊春,趙昚欣悅安慰,在早春的陽光下容光煥發。這是他的兒子在發病後第一次陪他遊玩散步。

他沒有料到,這也是最後一次。

趙惇說什麽都不再去重華宮,政務國事也隨心所欲,閑著沒事,會因為一個曾經的近臣與首相慪氣,導致國家一百四十多天沒首相辦公。

這樣的事都做得出,每月四次的重華宮覲見又算得了什麽呢?至於大臣們的勸誡,根本沒有半點用處,連威脅都不生效了。

趙惇就像是只害蟲,用過了殺蟲劑就有了抗體,得有新花樣才成。

新的花樣在他本人的生日—九月三十日那天出現了。使用的人不是某個大臣,大臣們的腦子早被氣蒙了,得民間的高手出面才行。

這是一個叫謝嶽甫的福建人,他說盡孝要及時,所謂子欲養而親不待,是天下最傷痛的事。這時你不去見太上皇,真等到太上皇百年萬歲之後,你追悔無及。

趙惇被震動了,他當場表示,明天就覲見重華宮,探望老父親。

在場的人一片漠然,沒人歡呼慶祝。這樣的命令太多了,天知道明天啥情況。轉眼第二天,還別說,等大臣、侍衛們在內殿的屏風前排好隊之後,皇帝真的盛裝出現了。難道這次是真的?

趙惇真的邁步走了出來,可是……屏風後伸出了一只手,緊緊地拉住了他。皇後李鳳娘駕到,她走出屏風挽住皇帝,嬌聲說道:“天寒,官家還是飲酒去吧。”

趙惇習慣性地站住了,轉身要往回走。

大臣們再也忍不住了,這該死的女人果然肆無忌憚,深宮後院裏也就罷了,居然當著大臣們的面也離間父子之情!

中書舍人陳傅良走出班列,疾步上前,一把拉住了趙惇的衣裾,要他立即出宮,按原計劃辦事。趙惇不理會,順著李鳳娘的手往屏風後面走。陳傅良也不松手,幾步之間就將其拉扯到了屏風背後。

李鳳娘火了,厲聲呵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你們秀才要造反嗎?”

陳傅良無奈,只好松手下殿,放聲痛哭。到了這一步,李鳳娘又勝利了。她用她的蠻橫潑辣,毫不顧忌皇後的體面,再一次達到了目的。她應該滿足了,把大臣都搞哭了,這在宋朝已經是宮廷雌性生物的顛覆性成就。

可她還是不滿意,聽見陳傅良的哭聲後,她立即派太監出來問:“這是什麽禮?”儒家以禮治天下,大哭大鬧算什麽?

陳傅良冷冷地回了一句:“子諫父不聽,則隨之以號泣!”這是聖人的話,有書為證,有據可查,混賬女人你懂什麽?

說完,陳傅良直接下殿,根本不再理會什麽皇帝皇後。

這下子李鳳娘徹底瘋了,她在屏風後面氣急敗壞地下令,把陳傅良的進宮議事等權力全部剝奪,立即執行。

這一切都在趙惇的眼前發生,可這個人自始至終一言未發,木然地任由李鳳娘頤指氣使呵斥廷臣如家奴仆輩。

從這一刻起,大臣近侍們對他最後一點點殘存的敬意都泯滅了。這還是個人嗎?不是!連自己的生身父親都置之腦後。這還是個男人嗎?不是!連自己的老婆都肆意妄為視其如無物。之所以大臣們還能對他參拜叩頭,不過是禮法所定而已。

日子一天天過去,趙惇的蠢事一件件發生,包括留正的自我流放,蜀帥缺人死不承認。與之相比,每月四次的重華宮覲見都沒人再提了,只是由負責起居的官員每次記档,知道有這麽回事就是了。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了這一年的十一月二十八日,太上皇生日的這一天。

這一天是躲不過去的,上一次是自己的生日,不過宮感謝父親的養育之恩是很不孝的;這一次是老爹的生日,當兒子的再不去致敬,怎樣都說不過去了吧?

官員們早就領教了皇帝的各種無恥,為了確保這一次的過宮成功,他們想到了打提前量,先期把最大的那個借口堵死。

他們紛紛上奏重華宮,要求太上皇不要再頒降免朝重華宮的旨意。

趙昚有苦難言,他怎麽知道當時一句心疼兒子的隨口話,會變成一條橫江的鐵索,生生地擋在他們父子之間,讓全天下人想盡辦法也拆解不開。

除非他自己站出來澄清……可他就不!他要面子,他更不能傷兒子的面子。但是這回不行了,他的身體越來越差,年紀越來越老,他已經承受不了了。

他想來想去,只好表了個態:“自秋涼以來,每欲與皇帝相見。卿等奏疏,己令送給皇帝了。”這等於配合了群臣,自己下令不許免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