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夢魘江南(第5/8頁)

他很不容易,伯父死後吳家軍被趙構一分為三,父親吳璘只得了其中一份而已。幸虧之後完顏亮南侵、雍熙北伐等大戰接連而起,逼著南宋必須倚仗吳璘、劉锜等宿將,這樣蜀川的兵權才再度回到了吳氏手中。可吳挺照樣過得如履薄冰。

他在蜀川掌權,他的兒子,準確地說是他的次子吳曦留在臨安城裏“侍奉”天子。誰都知道,這是人質。這就是臨安與成都的關系,永遠地、毫不懈怠地相互提防監視。

機會在公元1193年六月出現,吳挺死了,吳曦在江南,南宋皇帝只要按部就班地派人入川接收軍權,就會拔掉這顆釘子。

這遠比當年吳玠死、吳璘還在,而硬邦邦地收兵權好得多,一切只等趙惇一句話。奈何他偏偏就是不說,實在逼急了,他把吳挺的死亡通知扔到一邊,憤怒地吼一聲:“吳卿明明還活著,你們為什麽騙我說他死了?!”

這句話雷倒了南宋全體朝臣,讓每個人都欲哭無淚。陛下,就算您真是金口玉牙,也不能這樣亂講吧,吳挺明明死了嘛……

沒死!

趙惇斬釘截鐵,不可置疑地下了定論。

於是大家只好沉默。

這個時期正好是南宋史上最微妙的一段。太上皇每天只是發呆想念兒子,但是恪守風度,他絕不主動去大內探望,並且還是風度的原因,他絕不主動插手朝政;李鳳娘醉心於為李氏宗族爭利益,別人的死活,尤其是川娃兒的死活,她半點都不在意;首相……留正在範村的僧舍裏裝十三呢,裝得極其投入,全部政務都扔到了一邊。

整個南宋朝局居然是趙惇這個神經病患者說了算。

這創造了一個紀錄,改變了一個人的命運。紀錄是由於趙惇堅信吳挺還活著,說什麽都不派人去接收蜀川軍權,於是在大半年的時間裏,那邊一片真空,沒人能下任何軍事命令;改變命運的那個人是吳曦,他是這件事的唯一受益人。

吳曦傳承了他祖父吳璘的一些特征,性格早熟,生有大志,舉止英武。這本是極可貴的,可是生在了吳曦的身上,就成了悲劇。

他年幼時的某天,父親吳挺問他志向,小小年紀的吳曦昂然說道“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男兒當……”“當”的一聲,他被他爹一腳踢了出去。小吳曦在地上翻滾,掉進了一個火爐裏。他的臉被燒壞了,從此人們叫他“吳疤子”。這一腳踢醒了他,他再也不說那些豪言壯語了,同時也不恨他的父親。他記住了自己的身份—人質。

人質要雄心來幹什麽,說出口又算是什麽?!

壓抑,讓本來英武的心變得陰沉。人質的生涯,讓吳曦對南宋皇廷沒有半點的歸宿感。而他的父親突然死亡,讓他焦急萬分,眼看著家族基業—那些由祖父輩奮戰一生才積攢下的基業就要被他人劫掠。他急,他恨,他無能為力,只能繼續安靜。

誰知道趙惇卻偏偏讓那個位置空著!

這大半年的時間,正是改變宋朝格局的關鍵時段。之所以關鍵,之所以改變了南宋的格局,是因為趙昚、趙惇這對父子之間出了大問題。

趙惇在公元1192年年初得病。這一年裏他用各種借口掩飾,無論如何不去重華宮探望父親。在年底的會慶節,也就是他父親趙昚的生日,十一月二十八日這一天達到了一個讓全體國民都無法容忍的程度。

他說自己病得太重,實在沒法出宮,太上皇也體諒到這一點,告訴他不必勉強。可是三天之前,他能和老婆一起喝酒慶祝他兒子嘉王的生日,此後的一天,他又駕臨經筵,和士大夫、儒生一起研討學問。這是病得太重,沒法出宮?!

不孝到這種地步,堪稱冷血忤逆。

這樣搞的後果很嚴重,比打了敗仗割地賠款還讓南宋臣民受不了。這時沒人再有興致勸他什麽了,而是公開威脅他。

“……人心益弛,主勢益輕。如有奸險之人乘機生事,則中外之情不通,威信之柄可移。即使擅傳諭旨,恐怕也無從深察,或放散儀衛,或隔退臣僚,或間諜宮闈,或激怒軍旅,恐陛下孤立,外延無以效忠。”

趙惇很難得地聽了進去。他在一個月的時間裏,三次朝見重華宮,讓年老的父親、天下的臣民們都欣慰了一下。

因為最後一次是南宋紹熙四年(公元1193年)夏歷正月初一,所以,我們可以說這一年的開端還是很不錯的。

可惜的是後面的一切……

趙惇的毛病又犯了,過了新春,他連續兩個多月不出門,將國政家事都扔到了一邊。重華宮……有人提到,他轉身就走。直到注定了會在歷史上留名的宗室異類趙汝愚、太上皇趙昚的嫡親哥哥趙伯圭兩方調停,他才破例開恩一樣,陪著父親去了趟公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