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第2/9頁)

何孝鈺完全蒙在那裏,她想控制,可是眼眶裏已經盈滿了淚水。

何其滄也立刻後悔了,幾歲時女兒就沒了母親,自己一直未曾續弦,何等疼愛女兒。而女兒之照顧自己,也完全兼顧了母親的義務。今天自己為什麽會這樣傷害女兒?他理不清思緒,甚至有些手足無措。愣怔了好一陣子,突然轉過了身。

“還是我給司徒雷登打電話吧!”父親的手伸向了話筒。

何孝鈺立刻按住了父親的手:“爸,不要委屈自己,別做讓人瞧不起的事。”

何其滄的手無力地停在話筒上,女兒一句話似乎點醒了自己,為什麽會情緒如此失控,更多是因為自己的委屈積壓太久無處訴說:“爸早就被別人瞧不起了,不是指陳繼承那些混蛋,而是各大學府的教授,他們也瞧不起你爸呀。6月17日各大學那些教授們簽署的《百十師長嚴正聲明》,你們學生是都能背的,爸也能背……”

何孝鈺顯然更不願看見父親這般的難受,站起來走到父親的背後,用手攙著父親的手臂:“爸,您身體不好,先到床上躺著。我在這裏等電話,方孟敖能不能救出梁先生,都會給我們打電話的。”

何其滄固執地坐著:“先聽你爸把那篇聲明最後一段背出來,好嗎?”

何孝鈺不敢再往上攙父親了,只能用手扶著他。

何其滄突然語音朗朗,背誦起來:“‘為表示中國人民的尊嚴和氣節,我們斷然拒絕美國具有收買靈魂性質的一切施舍物資,無論是購買的或給予的。下列同仁同意拒絕購買美援平價面粉,一致退還配給證,特此聲明’……爸沒有背錯吧?”

“爸。”何孝鈺聲音低得只有父親能夠聽見,“是女兒錯了,不該打開這袋面粉。我們不吃,縫好了明天退回去,好嗎?”

“已經打開了,還揉了面,就不要退了。”何其滄還是沒有敢看女兒,“做不到清高也不能虛偽。朱自清教授一家九口,一直在挨餓,去年冬天連煤都沒得燒,現在都胃病晚期了,還在那篇聲明上簽了字……他們不願意接受美國人的施舍是真實的,你爸幫著向美國人討施舍也是真實的,我不是為了自己。為什麽會爆發‘七五學潮’,東北一萬多學生沒有飯吃呀,北平二百萬人都在挨餓呀……國家不搞建設,還要打仗,沒有錢就向美國伸手要援助,拿了援助還要拼命去貪。司徒雷登和那個卡德寶為什麽要說那些傷害中國人感情的話,自己讓人家瞧不起呀。可你爸還不得不幫著這個政府向他們伸手去乞討。今天美國人又答應了一億七千萬的援助,有一多半卻是他們打‘二戰’剩下的武器,一小部分才是救命的物資。爸這個電話打過去,司徒雷登一生氣,向美國政府報告,這一億七千萬援助就又有可能擱淺。擱淺就擱淺吧,這樣的援助不要也罷!那些教授們都斷了糧,你爸也會在那篇聲明上簽字……”

何孝鈺在背後能感覺到父親流淚了。

“爸聽你的,不給司徒雷登打電話了。除非方孟敖救不出梁經綸,他們兩個人都被抓了……”何其滄背著女兒說道。

何孝鈺淚眼中的父親,背影依舊那樣高大,盈滿了眼眶的淚水撲簌簌地流了下來。

北海後海邊。

青年軍那個鄭營長頭又大了。

方孟敖突然通知他們這個排,押著馬漢山和民調會的李科長、王科長,黑天黑地來到了這裏,讓他們在四周警戒,任何人不得靠近。他要在海子邊突審這三個人。

中南海那邊的燈光遠遠地照過來,鄭營長布置好那一排青年軍各就崗位,忍不住遠遠地向後海邊望去。

波光粼粼,隱約可見,方大隊長已脫下了上身的空軍服。

馬漢山、李科長和王科長卻杵在那裏。

鄭營長驀地想起了那天晚上,也是這裏,方孟敖撈著崔中石從水裏濕漉漉上岸的情景。他的臉一下嚴肅了,今天被整的可有三個人,全跳下去方大隊長能都撈上來嗎?死了人,自己可脫不了幹系。

他招了下手,幾個青年軍屏息靠過來了。

鄭營長壓低了聲:“哪幾個會水,舉手。”

有好幾個人舉起了手。

鄭營長低聲吩咐:“脫了衣服做好準備下水救人。”

“是。”那幾個舉手的青年軍低聲應著,便脫衣服。

後海邊,方孟敖已經脫去了外面那身空軍服,一件背心一條短褲,倒像是打籃球的模樣,直望著馬漢山和李、王二位科長。

馬漢山被孫秘書卸了臼那條胳膊顯然已被接上了,雖然仍不給勁,卻沒有再吊繃帶,衣冠楚楚,裝著在那裏看遠處中南海的夜景。

“方大隊長,我真不會遊水,一下去就上不來了。”王科長雖然懼怕馬漢山,現在也顧不了那麽多了,那一臉的急,加上那一身的肉,確不像在說假話,“我該交代的白天在民調會我都說了,真有半句隱瞞,您查出來再把我扔進去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