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第2/4頁)

月媛如今長到十五歲,已是個大姑娘了。京城離山西畢竟遙遠,雙方大人只得在家書中擇定了黃道吉日,兩人拜堂成親了。月媛是個讀書明禮之人,心想自己沒能侍奉公婆實為不孝,便奉寄家書回山西老宅請罪。陳老太爺接信歡喜,老兩口都說廷敬生就是個有福氣的人。

陳廷敬每日都上翰林院去,日子過得自在消閑。眼看又到年底,欽天監選的封印之期是十二月二十一吉日。那日陳廷敬清早見天色發黃,料想只怕要下雪了。他添了衣服,照例騎馬去翰林院。大清早的行人稀少,便在街上策馬跑了起來。忽然胡同口竄出一人,他趕緊勒馬止步。那人仍是受了驚,顛仆在地。陳廷敬連忙下馬,那人卻慌忙爬起來,跪倒在地,道:“老兒驚了大人的馬,罪該萬死!”

陳廷敬忙扶起那人,道:“快快請起,傷著了沒有?我嚇著了您啊!”

那人很是害怕,說:“老兒有罪,該死該死。”

陳廷敬見那人臉上似有血跡,便說:“您傷著了呀!”

那人搖頭道:“我這傷不關大人您的事,是人家打的。”

陳廷敬道:“天子腳下,光天化日,誰敢無故打人?”

那人道:“老兒名叫朱啟,合家五口,住在石磨兒胡同,祖上留下個小四合院,讓一個叫俞子易的潑皮強占了,賣給一個姓高的官人。我天天上高家去講理,人家卻說房子是從俞子易手裏買的,不關我的事。我今兒大早又去了,叫他家裏人打了。”

陳廷敬問道:“好好兒自家房子,怎麽讓人家強占了呢?”

朱啟望望陳廷敬,問道:“大人是哪個衙門的老爺?您要是做得了主,我就說給您聽,不然說了無益,還會招來麻煩。”

陳廷敬支吾起來,嘴裏半日吐不出一句話。朱啟又是搖頭,又是嘆息,道:“看來您是做不得主的,我還是不說了吧。”朱啟說罷急急地走了。陳廷敬窘得臉沒處放,自己不過是個清寒翰林,也真幫不了人家。

上馬走了沒多遠,忽見帶刀滿兵押著很多百姓出城去。陳廷敬正覺奇怪,聽得有人喊他。原來是高士奇騎馬迎面而來,說:“廷敬,快回去吧,不要去翰林院了。”

陳廷敬沒來得及細問其故,高士奇只道您隨我過來說話,說罷打馬而行。陳廷敬不知道出什麽事了,只得跟了他去。到了個胡同裏,高士奇招呼陳廷敬下馬說話。四顧無人,高士奇才悄聲兒說道:“宮裏正鬧天花,皇上跟三阿哥都出天花了!”

陳廷敬嚇得半死,忙問:“您怎麽知道的?”

高士奇說:“我也是才聽說的,街上那些人,都是出了天花要趕出城去的。”

陳廷敬道:“難怪冬至節朝賀都改了規矩,二品以上只在太和門外,其余官員只許在午門外頭。”

高士奇道:“宮裏諸門緊閉都好多日了,聽說這些出天花的人,只要風從他們身上吹過來,你就會染上的。詹事府也沒見幾個人了,都躲在家裏哩。您也別去翰林院了。”

陳廷敬卻道:“今兒可是封印之日,還要拜禮呢。怎麽會有這麽多人出天花呢?自古未聞啊!”

高士奇道:“您聽說過皇宮裏頭出天花嗎?這也是自古未聞啊!算了吧,趕快回家去,性命要緊,哪裏還管得了封印!”

陳廷敬心裏怔怔的,道:“只願老天保佑皇上和三阿哥早早渡過難關!事關朝廷安危呀!”

高士奇道:“廷敬,這裏不便說話,我家就在附近,不妨進去坐坐。我在石磨兒胡同買了個小房子,雖然有些寒磣,也還勉強住得。”

陳廷敬驚疑道:“石磨兒胡同?”

高士奇問:“廷敬去過石磨兒胡同?”

陳廷敬剛才聽那位朱啟說的房子正是在石磨兒胡同,買下那房子的也是個姓高的官人。他想不會這麽巧吧?卻說:“只是聽著石磨兒胡同這名字有些意思,沒有去過。士奇,改日再去拜訪,這會兒人心惶惶的,我哪有心思去您家做客啊!”

高士奇道:“那就下次吧。下次我先預備了好茶,專門請您!天花是惡疾,朝廷也沒有辦法哪!廷敬你也不要待在外頭了,回家去吧。”

兩人打了拱,各自上馬別過。陳廷敬想天花如此兇險,今年翰林院裏封印之禮只怕也就敷衍了,便打馬回家去。又想這幾日很是清閑,難道就因皇上病了?

陳廷敬才出門不久又回來了,家人甚覺奇怪。月媛以為他是身子不好,正要問時,他卻叫了老太爺,道:“爹,我有話同您老講。”

月媛見陳廷敬神色慌張,不知出了什麽大事。老太爺見這般光景,也有些慌了,跟著陳廷敬去了書房。陳廷敬把街上聽的見的一五一十講了,老太爺怔了半日,道:“我還沒同你說哩,前幾日我有位舊友來家敘話,說傅山到京城來了,暗自聯絡前明舊臣。難道這跟皇上出天花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