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第2/4頁)

張英聞言大驚,擡頭望著皇上的背影,口不能言。皇上慢慢回過頭來,逼視著張英,說:“你想抗旨?”

張英道:“皇上,陳廷敬實在無罪可參呀!”

皇上閉上眼睛,說:“陳廷敬就是有罪!一、事君不敬,有失體統;二、妄詆朝政,居心不忠;三、呼朋引類,結黨營私;四……你最了解他,你再湊幾條吧!”

張英跪下,奏道:“皇上其實知道陳廷敬是忠心耿耿的!”

皇上怒道:“朕不想多說!朕這回只是要你參他!你要識大體,顧大局!不參掉陳廷敬,聽憑他蠱惑下去,要麽就是朕收回大戶統籌辦法,讓軍餉無可著落,叫吳賊繼續作惡!要麽就是朕背上不聽忠言的罵名,朕就是昏君!”

第二日,皇上往幹清門龍椅上坐下,大殿裏便彌漫著某種莫名的氣氛。風微微吹進來,銅鼎爐裏的香煙龍蛇翻卷。臣工們尚未奏事,皇上先說話了:“前方將士正奮勇殺敵,督撫州縣都恪盡職守,但朕身邊有些大臣在幹什麽呢?眼巴巴地盯著朕,只看朕做錯了什麽事,講錯了什麽話。”

皇上略作停頓,掃視著群臣,又說道:“朕並不是昏君,只要是忠言,朕都聽得進去。朕也絕非聖賢,總會有錯的時候,但朕自會改正。可是,眼下朝廷大局是平定雲南,凡是妨害這個大局的,就是大錯,就是大罪!”

皇上嗓門提得很高,回聲震得殿宇間嗡嗡作響。臣工們都低著頭,猜想皇上這話到底說的哪件事哪個人。陳廷敬早聽出皇上的意思,知道自己真的要遭殃了。昨日在暢春園,說到大戶統籌,皇上分明猜透陳廷敬仍有話說,非但沒有怪罪他,反而好言撫慰。他當時就覺得奇怪,這分明不是皇上平日的脾氣。

皇上拿起龍案上的折子,說:“朕手裏有個折子,禦史張鵬翮上奏的。他說什麽平定雲南,關乎社稷安危,自然是頭等大事。但因平定雲南而損天下百姓,也會危及社稷!因此奏請朕收回大戶統籌辦法,另圖良策!書生之論,迂腐至極!沒有錢糧,憑什麽去打吳三桂?吳三桂不除,哪來的社稷平安?哪來的百姓福祉?”

陳廷敬聽得明白,皇上果然要對他下手了。不過這都在他預想當中,心裏倒也安然。身為人臣,又能如何?張鵬翮班列末尾,他看不清皇上的臉色,自己的臉色卻早已是鐵青了。皇上把折子往龍案上重重一扔,不再說話。一時間,幹清門內安靜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突然,張英上前跪奏:“臣參陳廷敬四款罪:一、事君不敬,有失體統;二、妄詆朝政,居心不忠;三、呼朋引類,結黨營私;四、恃才自傲,打壓同僚。有折子在此,恭請皇上禦覽!”

陳廷敬萬萬想不到張英會參他,不由得閉上眼睛,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殿內陡然間像飛進很多蚊子,嗡聲一片。

皇上道:“有話上前奏明,不得私自議論!朕是聽得進諫言的!”

張鵬翮上前跪奏道:“臣在折子上說的都是自己的心裏話,同陳廷敬沒有關系!張英所參陳廷敬諸罪,都是無中生有!”

張汧也上前跪奏:“臣張汧以為陳廷敬忠於朝廷,張英所參不實!”

殿內許多大臣都站出來替陳廷敬說話,皇上更加惱怒,道:“夠了!張鵬翮不顧朝廷大局,矯忠賣直,自命諍臣,實則奸賊!偏執狹隘,鼠目寸光,可笑可恨至極!”

陳廷敬知道保他的人越多,他就越危險,自己忙跪下奏道:“臣願領罪!只請寬貸張鵬翮!張鵬翮原先並不知大戶統籌為何物,聽臣說起他才要上折子的。”

皇上瞟了眼陳廷敬,道:“陳廷敬暗中結交禦史,誹謗朝政,公然犯上,罪不可恕!張鵬翮同陳廷敬朋比為奸,可惡可恨!朕著明珠會同九卿議處,務必嚴懲!”

明珠低頭領旨,面無表情。臣工們啞然失語,不再有人敢吭聲。

皇上又道:“朕向來以寬治天下,對大臣從不吹毛求疵。但朋黨之弊,危害至深,朕絕不能容!各位臣工都要以陳廷敬為戒,為人坦蕩,居官清明,不可私下裏吆三喝四,結黨營私,誹謗朝廷!”

皇上諭示完畢,授張英翰林院掌院學士、教習庶吉士、兼禮部右侍郎。張英愣了半晌,忙上前跪下謝恩。他覺得自己這些官職來得實在不光彩,臉上像爬滿了蒼蠅,十分難受。

陳廷敬回到家裏,關進書房,撫琴不止。月媛同珍兒都知道了朝廷裏的事,便到書房守著陳廷敬。珍兒很生氣,說:“哪有這樣不講道理的皇上?我說老爺,您這京官幹脆別做了!”

陳廷敬仍是撫琴,苦笑著搖搖頭。月媛說:“我這會兒倒是佩服傅山先生了,他說不做官,就不做官!”

陳廷敬嘆道:“可我不是傅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