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第3/4頁)

月媛說:“我知道老爺不是傅山,就只好委屈求全!”

陳廷敬閉目不語,手下琴聲愈加激憤。珍兒說:“珍兒常聽老爺說起什麽張英大人,說他人品好,文才好,怎麽也是個混蛋?都是老爺太相信人了。”

陳廷敬煩躁起來,罷琴道:“怎麽回事!我每到難處,誰都來數落我!”

月媛忙勸慰道:“老爺,我跟珍兒哪是數落您呀,都是替您著急。您不愛聽,我們就不說了。翠屏,快沏壺好茶,我們陪老爺喝茶清談。”

陳廷敬擺擺手,說:“我明白你們的心思,不怪你們。我這會兒想獨自靜靜,你們都去歇著吧。”

月媛、珍兒出去了,陳廷敬獨坐良久,去了書案前抄經。他正為母親抄錄《金剛般若波羅蜜經》。前幾日奉接家書,知道母親身子不太好,陳廷敬便發下誓願,替母親抄幾部佛經,保佑老人家福壽永年。

三更時分,月媛同珍兒都還沒有睡下。勐然又聽得琴聲驟起,月媛嘆了聲,起身往書房去。珍兒也小心隨在後面。月媛推開書房門,道:“老爺,您歇著吧,明日還得早朝呢!”

陳廷敬戛然罷琴,說:“不要擔心,我不用去早朝了。”

月媛同珍兒聽了唬得面面相覷,她們並不知道事情到底糟到什麽地步了,卻不敢細問。

天快亮時,陳廷敬才上床歇息,很快呼呼睡去。他睡到晌午還未醒來,卻被月媛叫起來了。原來山西老家送了信來。陳廷敬聽說家裏有信,心裏早打鼓了。他最近總有種不祥的預感,就怕接到家書。拆開信來,陳廷敬立馬滾下床,跪在地上痛哭起來:“娘呀,兒子不孝呀,我回山西應該去看您一眼哪!”

原來老太太仙逝了。月媛、珍兒也都痛哭了起來。哭聲傳到外頭,都知道老太太去了,闔府上下哭作一團。一家人哭了許久,誰都沒了主張。陳廷敬恍惚片刻,慢慢清醒過來。他揩幹眼淚,一邊給皇上寫折子告假守制,一邊著人去廷統家裏報信。

明珠看出皇上本意並不想重治陳廷敬,而是想讓朝野上下不再有人反對大戶統籌。可皇上話講得很嚴厲,他就不知怎麽給陳廷敬定罪。罪定輕了,看上去有違聖意;罪定重了,既不是皇上本意,又顯得他借端整人。他琢磨再三,決意重中偏輕,給皇上表示仁德留有余地。明珠雲遮霧罩地說了幾句,三公九卿們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於是,議定陳廷敬貶戍奉天,張鵬翮充發寧古塔。

明珠議完陳廷敬、張鵬翮案,依舊去了南書房。張英剛好接到陳廷敬的折子,知道陳老太太仙逝了。他這幾日心裏異常愧疚,卻沒法向陳廷敬說清原委。如今見陳廷敬家裏正當大事,心裏倒有了主意。張英見明珠來了,正要同他說起陳廷敬家裏的事,忽見張善德進來了,朝他們努嘴做臉。明珠等立馬要出門回避,張善德卻說皇上讓大夥兒都在裏頭待著。

沒多時,皇上背著手進來了,噼頭就問:“議好了嗎?”

明珠知道皇上問的是什麽事,便道:“九卿會議商議,陳廷敬貶戍奉天,張鵬翮充發寧古塔!”

皇上沉默片刻,道:“朕念陳廷敬多年進講有功,他父母又年事已高,就不要去戍邊了,改罷斥回家,永不敘用!禦史張鵬翮改流伊犁,永世不得回京!”

張英一聽,心裏略略輕松了些。陳廷敬不用去奉天,自會少吃些苦頭。雖說永不敘用,但時過境遷仍會有起復的日子。只是張鵬翮實在是冤枉了,可皇上正在氣頭上,這時候去說情反倒害了他。

高士奇低頭奏道:“臣等感念皇上寬宏之德,自當以陳廷敬為戒,小心當差!”

皇上坐下,又道:“自古就有文官誤國、言官亂政之事。國朝最初把禦史定為正三品,父皇英明,把禦史降為七品。朕未親政之時,輔政大臣們又把禦史升為正四品。朕今日仍要把禦史降為七品,永為定制!”

張英待皇上說完,忙上前跪奏:“啟奏皇上,陳廷敬老母仙逝了!”

皇上大驚失色,忙問這是多久的事了。張英奏道:“陳廷敬折子上說,他這次回山西,因差事緊急,沒有回家探望老母。他現在才知道,老母早就臥病在床,怕廷敬、廷統兄弟分心,不讓告知!陳廷敬以不孝自責,後悔莫及,奏請準假三年守制。”

皇上搖頭悲嘆道:“國朝以忠孝治天下,身為人子,孝字當先。準陳廷敬速回山西料理老母後事,守制三年!”

張英又叩頭奏道:“臣奏請皇上寬恕陳廷敬諸罪,這對老人家在天之靈也是個安慰!”皇上望望跪在地上的張英,半字不吐,起身還宮了。

翌日,皇上在幹清門說:“雖說功不能抵過,但陳廷敬多年進講,於朝政大事亦多有建言。不幸又逢他老母仙逝,朕心有憐惜,不忍即刻問罪。朕準陳廷敬回家守制三年,所犯諸罪,往後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