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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相年道:“王爺只說金鑾殿。”

陳廷敬又問道:“王爺帶著多少人?”

劉相年回道:“總有二三十個吧,有架鷹的,有牽狗的,那狗很是兇猛。”

陳廷敬想了想,又問:“按規矩您應送上儀禮孝敬王爺,您送了嗎?”

劉相年道:“我也知道是要送的,可如今又是疏河道,又是建行宮,還得修路架橋,拿得出的銀子不足萬兩,哪好出手?”

陳廷敬道:“相年,奉送儀禮雖是陋規,可人在官場身不由己。王爺不再找您也就罷了,再差人找您,您先到我這裏跑一趟,我替您想想辦法。”

劉相年拱手謝過,出了客棧。夜已深了,劉相年騎馬慢慢走在街上,覺著露重濕肩,微有寒意。

劉相年想皇上這次南巡,密派的欽差就有兩撥,天知道會有什麽事捅到皇上那裏去。阿山參他接駕不恭,他心裏倒是不怕,自己凡事都是按皇上諭示辦理的。只是杭州沒有聖諭講堂,倘若真叫皇上知道了,保不定就吃了罪。劉相年想著這事兒,怎麽也睡不好。第二日,他早早地起了床,坐上轎子滿杭州城轉悠,想尋間現成的房子做講堂。直把杭州城轉幾遍,都尋不著合適的地方。

眼看著就天黑了。城裏房子都是有家有主的,哪來現成空著的?跟班的便笑道:“只怕現在杭州城裏空著的房子就只有妓院了!”

不曾想劉相年眼睛一亮,便讓人擡著去清河坊。隨從們急了,問老爺這是怎麽了。劉相年只說你們別管,去清河坊便是了。

到了清河坊,只見街上燈籠稀落,很多店家門樓都黑著。遠遠地看見滿堂春樓前還掛著燈,劉相年記得陳中堂說起過這家青樓,便上前敲門。李三娘在裏頭罵道:“這麽晚了,是誰呀?裏頭沒一個姑娘了,敲你個死啊!”

開門一看,見是穿官服的,嚇得張嘴半日才說出話來:“啊,怎麽又是衙門裏的人?你們要的人都帶走了,還要什麽?”

劉相年進了屋,沒有答話,左右上下打量這房子。

李三娘又說:“頭牌花魁讓你們衙門弄去了,稍微有些模樣兒的也帶到衙門去了,還不知道哪日回得來哩!剩下的幾個沒生意,我讓她們回家待著去了。衙門要姑娘,有了頭回,保不定沒有二回三回,這生意誰還敢做?我是不想做了。”

劉相年回頭問道:“你真不想做了?”

李三娘說:“真不做了。”

劉相年道:“你真不做了,知府衙門就把你這樓盤下來。”

李三娘眼睛瞪得要掉下來了,道:“真是天大的怪事了!衙門要妓女就很新鮮了,連妓院也要?敢情知府衙門要開妓院了?您開玩笑吧?”

劉相年臉上不見半絲笑容,只道:“誰同你開玩笑?明兒我叫人過來同你談價錢,銀子不會少你的。”

李三娘本是胡亂說的,哪知衙門裏真要盤下她的妓院。她知道同衙門打交道沒好果子吃,便死也不肯做這樁生意。

劉相年不由分說,扔下一句話:“你說了就不許反悔,明兒一早衙門就來人算賬!”

回到知府衙門,門房正急得說話舌頭都打結,半天才道出昨日兩個架鷹牽狗的人又來了,罵老爺您不懂規矩,要您快快去見什麽王爺。門房說他叫人滿大街找老爺,只差沒去清河坊了。

劉相年飛馬去了煙雨樓,陳廷敬見他急匆匆的樣子,就猜著是怎麽回事了,問道:“誠親王又召您了?”

劉相年說:“陳中堂您想必是料到了,果然又召我了。”

陳廷敬說:“相年,您把那日誠親王說的話,一字一句,再說給我聽聽。”

劉相年不明白陳廷敬的用意,又把誠親王怎麽說的,他怎麽答的,一五一十說了一遍。陳廷敬聽完,忽然說道:“這個誠親王是假的!”

劉相年好比耳聞炸雷,張嘴半日,說:“假的?”

原來陳廷敬昨日聽劉相年說,誠親王講皇阿瑪在金鑾殿上如何如何,心裏就起了疑心。宮裏頭哪有誰說金鑾殿的?那是民間戲台子上的說法。又想那架鷹之俗應在關外,沒有誰在江南放鷹的道理。陳廷敬早年在上書房給阿哥們講過書,阿哥們他都是認得的。說起陳廷敬跟誠親王,更有一段佳話。二十五年秋月,有日陳廷敬在內閣直舍忙完公事,正同人在窗下對弈,皇上領著三阿哥來了。陳廷敬才要起身請安,皇上笑道:“你們難得清閑,仍對局吧。”當時三阿哥只有十二三歲,已封了貝勒。皇上便坐下來觀棋,直贊陳廷敬棋道頗精。三阿哥卻說:“皇阿瑪,我想跟師傅學棋!”三阿哥說的師傅就是陳廷敬。皇上欣然應允,恩準每逢陳廷敬在上書房講書完畢,三阿哥可同陳廷敬對局一個時辰。自那以後,三阿哥跟陳廷敬學棋長達兩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