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遊行集會作為統治手段

十八、十九世紀之交,愛國集會活動越來越精彩,年輕的希特勒和墨索裏尼自然受到熏陶。他們倆都曾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中服役,感受到列隊操演和軍隊遊行電流般的威力。他們也很熟悉勒龐的理論,但不知他們是否特別注意到其中最危險的想法。勒龐認為,群眾具有瘋狂且不可預測的特性。但是要走上獨裁之路的兩人,都樂於用他的理論來訓練自己成為群眾的領導者,並且學習如何說服群眾。[41]勒龐斷言,正因群眾不理性的特質,“意志堅強的人便懂得如何利用他們,讓他們逃不開掌控”。[42]通過一些簡單的煽動技巧,例如不斷宣講直白的概念,領導者就能依他的意願改造群眾。描述集體瘋狂時,勒龐還是以法國大革命的群眾為例,卻沒注意到他們是為自由才起而反抗。勒龐堅持:“在群眾的靈魂中,想要被奴役的渴望,遠遠超過對自由的渴望。群眾熱愛服從,只要有人宣稱自己是主人,他們馬上投懷送抱。”[43]對於正在學習當個獨裁者的人來說,這當然是個大好消息。至於勒龐的另一段話就不用放心上了。勒龐也觀察到,想要借由操弄暴民、掌握權力的人,“容易激動、過度緊張,精神時好時壞,在發瘋邊緣”。[44]

還有一些人認為,集體歡騰與邪惡的法西斯兩者脫不了關系,但事實上,希特勒和墨索裏尼都不是借由勒龐所擔心的暴民行動取得政權。在法國大革命中扮演重要角色的“暴民”,都是單純的小老百姓。但在二十世紀法西斯主義興起的過程中,主事者則是通過準軍事組織行使暴力——在德國是自由軍團(Freikorps)與褐衫隊;在意大利是精銳部隊勇敢者(Arditi)和黑衫軍。他們消滅與之敵對的社會主義分子,威脅自己國家的人民。反對派的領袖不是被暴打就是被暗殺,辦公室還被炸掉。反對派一舉辦遊行,法西斯就派流氓去鬧場打人。

對希特勒和墨索裏尼來說,大型集會不只為了鼓動人民以進行戰爭動員,更是治理的工具。德國和意大利都是極權國家,談不上有什麽民主氣氛,但這也不代表獨裁者禁得起罔顧民意的後果。1789年會爆發法國大革命,就是因為波旁王朝的君王把法國當成是私人財產。法國大革命給後世執政者最大的教訓就是:哪怕人民對國家大事一點影響力也沒有,也要鼓勵他們認同國家。當時新興的媒體——收音機與電影,成為政府宣傳法西斯思想的利器,但這兩者無法讓人民覺得自己直接參與到政治,而大型集會的功能就是創造一種參與的假象。閱兵可以展現國家的實力;獨裁者發表演說,借機宣布新的政策,現場人民則歡呼表示支持。誰想要民主投票?過程繁復又會引起分裂。

因此,定期、頻繁舉辦大型集會是必要的,新日歷上的國家法定假日一到,就一定有活動。據我所知,雖然沒人算過這些集會的花費,但一定非常龐大,光是大多數民眾停工一天,國家的損失就很大。大型集會如此頻繁,林霍爾姆評論道:“希特勒要將德國變成一個巨大又長久的大型集會。在萬眾期待下,壓軸演出的,當然是他本人。”[45]當時某位觀察家也有類似的看法,他認為墨索裏尼的大型集會是“法西斯意大利的主要產業”。[46]意大利鄉鎮的市場和德國都市的中央廣場,以前都是用來舉辦生動活潑的嘉年華與宗教慶典,今日則成為新民族主義的大舞台,背景則是意大利的古羅馬遺跡,以及兩國新建的紀念碑。

跟雅各賓黨人一樣,納粹和法西斯也討厭其他形式的慶祝活動或休閑娛樂。眾所周知,納粹禁止了搖擺樂,他們非常憂心,種族音樂的節奏居然如此流行:

無論是哪種場合,音樂的節奏都不可以如黑人音樂般激烈(如爵士樂),演奏時也不準有個人獨秀橋段。爵士樂曲只能有百分之十的切分音,其余必須是自然的圓滑奏。音樂裏不得有原始種族音樂裏那種歇斯底裏的反復樂句。德國人不應演奏即興重復,以免被黑人的本性影響。[47]

對他們來說,更困難的問題是如何面對傳統的教會娛樂活動,畢竟它們可是正正當當雅利安民族的傳統。1939年,納粹黨報上的一篇文章表達了對聖誕節的苦惱:

從習俗和大眾觀點兩者來看,聖誕節理所當然是祖國的節慶……雖然如此,我們也必須體會到,所謂的聖誕佳節,不只是要讓國人從事低俗的娛樂活動。戰前,酒吧常舉辦綜藝之夜,最受歡迎的是抽獎以及讓軍人演搞笑劇,光靠這些活動國家怎麽會強盛?另外,魔術、吞劍這些表演都要禁止。[48]

至於傳統節日,納粹官方看似容忍,但暗地裏卻大力阻撓。歷史學家邁克爾·伯利(Michael Burleigh)寫道:“在天主教地區,納粹最不能忍受的,就是聖人日、朝聖和宗教遊行。”[49]納粹故意在教會節日同一天安排希特勒青年團的活動,強制民眾都得參加;或取消節慶當天的火車班次,讓大家都到不了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