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那條母狗一定在那兒,”威廉的母親說,“我敢說她一定在。”

威廉望著王橋大教堂的陰沉的外表,心裏夾雜著既恨又盼的感情。如果阿蓮娜郡主出現在主顯節的祈禱儀式上,對他們都會是極痛苦的尷尬,然而,一想到又要看到她了,他的心跳就加快了。

他們沿著通向王橋的大路策馬奔馳,威廉和他父親騎著戰馬,他母親騎的是一匹駿馬,後面跟著三名騎士和三個侍從。他們這一行看上去很壯觀,甚至令人生畏,這讓威廉很得意;走在大路上的農民散開來給他們強悍的馬匹讓路,但母親還是很生氣。

“他們全都知道啦,連這些臭奴隸都知道了,”她咬牙切齒地說,“他們甚至說我們的笑話。‘什麽時候新娘不是新娘?當新郎是威爾·漢姆雷的時候!’我為了這件事抽打了一個男人,但還是沒用。我要抓住那條母狗,活剝她的皮,把她的皮用釘子掛起來,讓鳥啄她的肉。”

威廉希望她不要沒完沒了地說下去。全家都蒙上了恥辱,這全怪威廉——反正母親是這麽說的——他可不想讓人總提起這件事。

他們騎著馬,蹄聲嗒嗒地走過通向王橋村搖搖晃晃的木橋,再催馬踏上主街的上坡路,前往修道院。教堂北側的墓地上,已經有二三十匹馬在啃著稀疏的草,但沒有一匹比得上漢姆雷家的馬。他們一直騎到馬廄,把馬匹留給修道院的馬夫去照管。

他們穿過綠地,威廉和他父親一邊一個傍著他母親,騎士跟在後面,侍從則殿後。人們給他們讓路,但威廉看得見他們指手畫腳,他覺得他們一定是議論那取消的婚禮。他大著膽子瞧了母親一眼,從她那陰沉沉的臉上他可以看出,她也想著同一件事。

他們走進了教堂。

威廉痛恨教堂。哪怕外面天氣晴好,裏面仍陰冷如常,而且總有一股淡淡的黴腐氣味從黑暗的角落裏和通道的低溝裏冒出來。而最糟糕的是,教堂使他想到地獄的折磨,他讓地獄嚇壞了。

他的視線掠過會場。起初,他因為光線太暗,很難分清人的面孔。過了一會兒,他的眼睛適應過來了,他還是看不見阿蓮娜。他們沿通道向前走,看來她不像是在場,他感到既輕松又沮喪。跟著,他看到了她,他的心猛地一跳。

她在中殿左側靠前的地方,由一位威廉不認識的騎士陪著,周圍都是士兵和侍女。她背向著他,但她那一團卷曲的烏發是不會錯的。在他瞄著她時,她轉過臉來,露出曲線柔和的面頰和筆直、傲慢的鼻子。她那雙近乎黑色的眼睛遇上了威廉的目光。他屏住了呼吸。那雙本來很大的黑眸子在看到他時睜得更大了。他想把目光漫不經心地掠過她,裝做沒看見,但卻無法做到。他想看到她朝他微笑,哪怕是她那豐滿的嘴唇微微一翹,僅僅表示一下禮貌的打招呼。他把頭向她偏了一偏,只是很輕微的一動——與其說是鞠躬,不如說是點頭。她的面孔板著,扭過頭去對著前面。

威廉像是被刺痛似地往後一縮。他覺得如同一條狗被從路上踢開,他想蜷縮在一個角落裏,不讓別人注意他。他東張西望,不知道有沒有人看到他們交換過目光。當他隨著父母沿通道往前走時,他意識到人們正在從他看到阿蓮娜,再回過來看他,互相捅著,低聲議論。他直視著前方,避免遇上別人的目光。他得強制自己高昂著頭。他想,她怎麽會對我們這樣呢?我們是南英格蘭的望族之一,可是她卻使我們覺得渺小了。這念頭使他憤憤不已,恨不得抽劍向人刺去,刺誰都成。

夏陵的郡守問候威廉的父親,他們握了手。人們不再看他們,轉而去搜尋新的目標加以議論。威廉仍然怒氣沖沖。年輕的貴族川流不息地走到阿蓮娜跟前向她鞠躬,她很情願地向他們微笑。

祈禱開始了。威廉不明白怎麽一切都進行得糟得不可收拾。巴塞洛繆伯爵有一個兒子會繼承他的爵位和財產,因此他女兒的唯一可用之處就是聯姻。阿蓮娜芳齡十六,是個貞女,她沒有顯出要做修女的意思,因此可以假定,她會樂於嫁給一個健康的十九歲的貴族。不然的話,到頭來,政治上的考慮可能會很容易地導致她父親把她嫁給一個臃腫肥胖、患痛風病的四十歲的侯爵,甚或是六十歲的禿頂男爵。

雙方一旦達成協議,威廉和他的父親可沒有秘而不宣,他們把這個消息得意地在周圍各縣廣為傳播。威廉和阿蓮娜之間的約會一直被大家認為是一種禮儀——後來發現,只有阿蓮娜不這樣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