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阿蓮娜決心不去想它。

她整夜坐在祈禱室冰冷的石頭地面上,背靠著墻,眼睛看著黑夜。起初她除了所經歷的那地獄般的一幕,什麽也想不到,但那痛楚漸漸平息了一些,她能夠把注意力集中到聆聽暴風雨的呼號了;雨點落在祈禱室的屋頂上,風繞著被棄置的城堡的圍墻怒吼。

開始時她全身赤裸。在那兩個男人……他們完事之後,就回到了桌邊,讓她躺在地板上,理查在她身旁流著血。那兩個男人大吃大喝起來,似乎已把她全然忘記了,後來她和理查找到機會逃出了房間。那時已經刮起暴風雨,他們在傾盆大雨中跑過木橋,躲進祈禱室裏。但理查幾乎立刻又回到主樓裏去了。他一定是回到那兩人待的屋子裏,從門邊的鉤上去拿他和阿蓮娜的鬥篷,不等威廉和他的侍從反應過來就跑開了。

但他仍不肯和她講話。他把她的鬥篷給她,把他自己的鬥篷裹在身上;然後離她有一步遠,坐在地面上,背靠著同一堵墻。她渴望著有個愛她的人伸出雙臂摟著她,安慰她,但理查的行為似乎是她做了什麽極其可恥的事情;而最糟糕的是,她自己也有同感。她內心有罪惡感,似乎她犯下了罪行。她很了解他不安慰她,他不想碰她。

天氣這麽冷,她很高興。這樣的天氣可以幫她感覺避開了這個世界,與世隔絕了;而且看似麻木了她的疼痛。她沒有睡覺,但夜裏的某些時刻,姐弟倆陷入了一種恍惚出神的狀態,長時間地坐在那裏一動不動,如同死去一般。

暴風雨突然停止,驚動了他們,阿蓮娜意識到她能看到祈禱室的窗戶了,原先全然是黑乎乎一片的地方出現了一些灰色小補丁。理查站起來,朝門口走去。她看著他,感到被攪得心煩意亂;她一心想靠墻坐在那兒,直到她僵死或餓死,因為她再也想不出有什麽比平靜地滑進永恒的無知覺更有吸引力的了。後來他打開了門,一股淡淡的曙光照亮了他的臉。

阿蓮娜從恍惚中驚醒。理查幾乎不可辨認了,他的臉腫得高高的,沒有了模樣,上面凈是血痂和瘀傷。阿蓮娜看著都想哭。理查總是要假裝自己很勇武。他小時候,曾經騎在假想的馬上,圍著城堡狂奔,還用假想的長矛,假裝刺人。父親的騎士們也總是假裝被他的木劍嚇壞了,來鼓勵他。事實上,理查會被一只嘶嘶叫著的貓嚇得跑開。但昨天夜裏,他還是做了最大的努力,而且為此遭到痛打。現在她必須照顧他。

她緩緩地站起來。她身上疼痛,但比起昨夜來要好多了。她想著此時在主樓裏可能發生的情況。威廉和他的侍從會在夜裏的某一時刻喝光那罐酒,然後昏昏入睡。他們可能會在日出時醒來。

到那時,她和理查應該已經走遠了。

她走到祈禱室的另一頭祭壇那兒,那是一個很簡樸的木頭盒子,漆成白色,沒有裝飾。她在上面靠了一會兒,然後猛地一推,把它推翻了。

“你在幹什麽?”理查用驚慌的語氣說。

“這是父親的秘密藏身之地,”她說,“他在走以前告訴我的。”在原先安置祭壇的地面上有一個布包袱。阿蓮娜解開包袱,露出了一柄長劍,有鞘,有皮帶,還有一把一英尺長的看起來駭人的匕首。

理查走過來看。他不大會使劍。他曾經學過一年劍術,但仍是笨手笨腳。然而,阿蓮娜當然揮不動它,便把劍遞給了他。他把佩劍的皮帶扣到腰間。

阿蓮娜看了看那把匕首。她還從來沒帶過武器。她長這麽大,始終都有人保護她。當她明白需要用這把殺人匕首保護自己時,她感到自己已舉目無親。她不知道以後會不會當真把這把匕首派上用場。她想,我曾經把一支木矛戳進一頭野豬的肚子,為什麽我不能用這匕首刺進一個人——像威廉·漢姆雷那樣的人的身體裏呢?她不願再想下去了。

那把匕首有一個皮鞘,皮鞘上面還有個環,可以系在皮帶上。那個環大得足以像手鐲似的套在阿蓮娜纖細的手腕上。她把環套在左腕上,把匕首藏到衣袖裏。匕首挺長的——超過了她的臂肘。即使她不能用它來刺人,大概總可以用來嚇唬人的。

理查說:“咱們走吧,趕快。”

阿蓮娜點了點頭,但當她朝門口走去時,又停住了。天亮得很快,她看到了祈禱室的地面上有兩個黑乎乎的東西,那是她原先沒注意到的。她走近仔細一看,才辨出來是兩個馬鞍,一個是普通尺寸的,另一個大得出奇。她想象著威廉和他的侍從昨天夜裏到來時,為他們在溫切斯特的勝利而志得意滿,由於長途騎行而疲憊不堪,於是隨隨便便地把馬鞍卸下來,往這裏一扔,就匆忙地進了主樓。他們想象不到居然會有人大膽地偷他們的東西,但人在絕望之中就會找到勇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