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良渚美玉

1986年,在施昕更發現良渚遺址整整半個世紀之後,浙江省的考古工作者發掘了著名的反山墓地,11座墓葬中出土精美玉器1200多件。第二年,瑤山祭壇遺址又出土玉器700余件。兩次發現的玉器,不僅總數超過了以往的總和,品種、紋飾也多有新的發現,人們對良渚玉器的認識於是上升到了一個新的層次。然而,隨著研究的深入,一個困擾著考古人員的問題也隨之而來:在4000多年以前,金屬工具尚未出現的石器時代,如此眾多硬度極高的玉器,是被什麽人用什麽工具雕刻、打磨而成的呢?

王魯湘:良渚玉器特別是反山和瑤山這些高級玉器的出現,的確讓很多人感到不可思議——四、五千年以前的人怎麽能造出這樣精美的東西?

牟永抗:玉器的硬度非常高,當時在沒有高速度、高壓力機械的條件下,古人憑借什麽才能做到這麽精美?只能憑兩方面:一是毅力,一是全身心的投入。這是通過十個手指、完全手工的勞動才生產出來的東西。有人估計,如果把一塊五公分到十公分這麽大面積的玉料一分為二,單是一個人用紗、用繩把它切割的話,要一年的時間。特別是這個徒手陰線刻,在三公分到兩公分的方寸之內,把神人獸面的頭像整個包含進去,現在即使戴了老花眼鏡或放大鏡看都很難做到的。

王魯湘:這相當於四千多年以前的微雕了。

牟永抗:所以對那時的人來說,這種材料精神層面上的價值,比它物質層面的價值更大。我就是在這個基礎上提出,我們在文明進化的模式上有個玉器時代,玉器是中華民族進入文明時代的一個標記。比如這兩件標本,就非常有意思。

王魯湘:好像是半個琮。

牟永抗:對,這是個片切割的標本。它是帶弧形的,兩頭深,中間鼓起來的槽溝正是一個片鋸來回往返切割的痕跡。這是一個非常難得遇到的標本。

王魯湘:這另外一件是鉆孔標本。它好像是從兩頭鉆的,因為沒有對得十分地準,所以在中間形成了一個台階,在圓壁上留下了很多的旋紋。

良渚文化玉琮鉆孔標本

牟永抗:是的,鉆孔也是當時良渚制玉工具的一個重要標本。為什麽在中間留個台,而且兩邊的深度大體差不多?在加工的時候是鉆頭旋轉,還是兩邊僅僅加壓,鉆頭不轉,加工對象轉?

王魯湘:就是工具兩頭夾著一個鉆管,不斷地往裏頭加砂加水,然後兩邊施壓,但是轉動的是這個琮本身,所以才能夠同時在正中間相接。

牟永抗:我們可不要小看這個東西。制造生產用的石器的話,啪啦一下把一個石頭打開就可以了,但如果把這條縫鋸下來,要花很多時間,投入很多勞動量。這有力地證明了當時的人類對這兩類原料的估價不一樣。

王魯湘:人們在玉石上花的勞動時間和勞動成本比較多,在那些普通石頭上花的比較少。

牟永抗:因為人們通過石制工具所獲取的是衣食住行的物質生活,而通過這些玉器所獲取的則是超越衣食住行的精神生活、信仰和觀念形態。玉是觀念形態的物化,是精神生活的載體。

王魯湘:也就是說,推動人類文明前進的突變力量,其實就是精神的動力。在這個陳列櫃裏,我看到好像有這樣的意圖,就是把良渚玉器最主要的三種類型,琮、鉞和璧放到一起。

牟永抗:這三件玉器,是當時良渚社會權力結構的三個代表,構成了良渚文化玉器的主體。琮是神權的代表,鉞是軍權的代表,璧是財富的代表。財權、軍權和皇權,在當時雖然不是非常明確,但實際上這三權,就是上層的權力結構。

王魯湘:這三權是合一的還是分開的?

牟永抗:是分開的,但也有交叉。

在遙遠的年代,為了打造象征至高無上權力的神器,我們的祖先曾費盡千辛萬苦,通過雙手和最為原始的工具,將堅硬的玉料切割、加工、打磨成現在我們所看到的玉器。然而,處於文明初始階段的祖先們,為什麽偏偏選擇了玉作為他們頂禮膜拜的對象呢?

牟永抗:為什麽選擇玉呢?我的感覺是,玉代表了人類對光的一種向往、祈求。

王魯湘:幾乎所有的原始宗教信仰都是崇拜光的。

牟永抗:尤其需要提到的是,農業需要光的作用。當時人們雖然不知道光合作用,但是人們知道只有風調雨順、光線充足,禾類作物才可以豐收。處於采集時代的人們,如果今天采集不到東西,明天可以采集得到;可是人類進入農業時代以後,如果一季沒有收獲,就不是一天兩天沒有東西吃了,因此,人們對光的崇拜、恐懼心理就更大了,總希望能夠控制光,使之更有利於農業生產。對於光,人們既害怕它,又希望去支配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