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朱張會講

從夏商周三代到漢唐,中國古代的政治、文化中心一直在北方,湖南地處“南蠻之地”。直到兩宋時期,中國文化中心南移,湖南才出現了以“湖湘”為名的理學學派,嶽麓書院自然成為了湖湘學派的中心。

《嶽麓書院圖志》上手繪的“朱張會講”圖

當然,嶽麓書院的功成名就,還在於它自成一格的教學方式:自學為主,老師數日開講一次,提綱挈領只講重點。上課的時候,學生從少年到花甲濟濟一堂,自帶蒲團,席地而坐,凝神聽講,主動答問。

嶽麓書院更有一種獨特的學術活動叫“會講”,即請不同學術觀點的人面對面探討和辯論,學生在場旁聽,有時論爭至三天三夜。雖然不一定能取得一致的意見,但已推動了學術和教學工作。其中最著名的一場會講,就發生在朱熹和另一位理學大家張栻之間。

王魯湘:“忠孝廉節”堂裏,正面的講台就是當年朱熹和張栻會講的講台吧。他們兩個人坐到椅子上,周圍的學生來聽他們兩個人辯論。

朱漢民:是的。當時他們討論《中庸》的“已發”和“未發”問題58。史書上記載,他們在這裏爭論了三天三夜,意見不太一致。因為兩個學派的學術宗旨不一樣,一個是“閩學”,一個是“湖湘學”59。他們學術的師承也不一樣,對《中庸》“心”和“性”的理解也不一樣。然後他們就討論,進行激烈的爭辯,學生在下面聽。

王魯湘:聽課的也聽了三天三夜?

朱漢民:對。

嶽麓書院“道南正脈”匾額

王魯湘:這應該是中國學術史上的一大盛況啊。

朱漢民:確實是一個非常盛大的學術事件,而且他們最終也取得了學術成果。兩個人經過討論之後,在很多大的問題上達成了一致的意見。所以後來張栻的“湖湘學”和朱熹的“閩學”比較接近,都被列入《宋史·道學傳》,這也是堂上“道南正脈”匾額的由來。

王魯湘:這是乾隆皇帝寫的。

朱漢民:對。匾額的意思就是,朱熹、張栻在這裏講學,他們傳播的孔孟之道是正統的,所以是“道南正脈”60。

王魯湘:嶽麓書院千年以來“弦歌不絕”,可以說是中國最有名的弘道聖殿。說到弘道,嶽麓書院在中國學術史上一直引以為自豪的,就是八百多年以前的這次“朱張會講”。那麽,朱熹當時是因為什麽原因來到潭州這個地方的?

朱漢民:過去的讀書人真是很不容易。他們在讀書過程中如果發現有不懂的地方,產生了疑惑,就要和當時的師友相互討論。如果兩人相距很遠,討論的方式主要是通過書信進行。當時嶽麓書院的主持人是張栻,他是二程的世傳弟子,而朱熹也是二程的世傳弟子。

王魯湘:朱熹是李侗的弟子吧,而李侗是二程的三傳弟子,所以這兩個人往上走,都走到二程那裏去了。

朱漢民:對,都是二程的四傳弟子。朱熹在讀《中庸》的時候,對裏面心和性的問題總是不得其解。在這時,他就跟張栻通書信來討論這個問題。他們的書信來往非常多。張栻是胡宏的學生,他們對心、性有一套看法,認為“未發是性,已發是心”;至於心性如何修煉才能成聖賢,他們的主張是“先察識,再涵養”。而朱熹是李侗的弟子,李侗是主張靜坐功夫的。

王魯湘:對,閩學是主張半日讀書,半日靜坐的,更類似於禪宗。

朱漢民:首先要靜坐,體認大本。朱熹感到,通過書信與張栻交流還是不行,必須要見面討論,所以他就從福建走了兩千多裏到湖南。古代交通不像我們今天坐飛機坐火車那麽便利,一下就到了,可見他走了很久。

王魯湘:非常難,走走路、坐坐船、再騎騎毛驢。

朱漢民:對,要花很長時間。當時他的很多弟子都反對他這麽遠跑過去,但是朱熹很堅決,於是就來到了長沙。他和張栻兩個人一起在講堂“會講”。所謂會講,是書院一種獨特的講學方式,即“會友講學”——就是兩個學友一起討論,學生坐在邊上聽。它有點像我們現在的學術討論會,但又和講學聯合在一起。書院史上最早的有記載的會講,應該就是嶽麓書院這次。

王魯湘:就是朱熹和張栻的會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