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2/6頁)

陳掌櫃不慌不忙地回答:“此話不假,佐藤先生不愧是行家,陳某佩服,但佐藤先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此畫並不是馬湘蘭個人的作品,而是和王稚登合作完成的,王稚登的名氣想必佐藤先生是知道的,這一對才子佳人的戀情在明末清初被傳為佳話,影響甚廣,此畫的價值就在這裏。另外,還有件事不足為外人道,這幅畫我本是不想出手的,因為燕京大學的羅雲軒教授再三懇請,願出三千元買下此畫,只是羅教授一時湊不起這麽多錢,希望我為他保留一個月時間,鄙人和羅教授是多年的朋友了,所以……”

佐藤點了點頭,突然說出一口純正的中國話:“陳掌櫃,我明白你的意思,你說的那位羅雲軒教授我聽說過,他是個有學問的人,我很尊敬這位羅教授,也希望將來有機會能和他認識,但是貴國有一句話叫‘朋友歸朋友;生意歸生意’,既然羅教授一時還湊不起錢,那麽這幅畫就應該賣給出得起錢的人,陳掌櫃,你我可以成交了,我出三千元。”

“佐藤先生,這件事我真的很為難,羅教授那裏我沒法交代呀……”

那翻譯有些不耐煩了:“行啦,就這麽定了,一會兒佐藤先生會打發人來送錢,這就算成交了,不過佐藤先生還有個小小的要求,這幅畫有些殘破,需要請高手修補一下,請你三天以後把修補好的畫送到煤市街笠原商社去。”

陳掌櫃極力壓住心頭的狂喜,一口應承下來。這幅畫以五十元購進,轉手就翻了幾十倍,如今這年頭兒做什麽生意能有如此之暴利?真應了古玩行那句行話:“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

文三兒受陳掌櫃指派,到朱茅胡同去接“裱糊王”於慶同。這個於慶同也是琉璃廠響當當的人物,他自己不開鋪子,也不受雇於任何鋪子,誰要是裱畫得上門去請,還得看他高興不高興,若是不高興,給多少錢也不幹。這位爺有睡懶覺的毛病,每天上午十點才起床,這時請他去揭裱字畫的人已經等在門口了,其實裱畫是於慶同的副業,他真正的本事是修補古畫,就憑這手絕活兒,於慶同在琉璃廠成了爺,他的工錢比同行要高出三倍,就這樣,還不見得能請到他。

文三兒到於慶同家時,這位爺剛剛起床,文三兒在院門口等了足足一個小時,於慶同才洗漱梳妝完畢,磨磨蹭蹭地坐上文三兒的車,這還得說是陳掌櫃有面子,若換了別人,於慶同還不準去呢。

文三兒拉著於慶同快走到“聚寶閣”時,碰上了《京城晚報》的記者陸中庸,陸中庸留著小分頭,穿著件很舊的藍布長衫,胳肢窩裏夾著個皮包,一副落魄文人的模樣。他見了文三兒就親熱地喊起來:“文三兒,我正找你呢,你吃了嗎?”

文三兒說:“陸爺,您問的是早飯還是午飯?要是問早飯我吃了,要是問午飯我還沒吃呢,怎麽著陸爺,瞧這意思您是要請客?”

陸中庸笑道:“你當我請不起?這樣吧,中午我在‘會仙居’等你,請你吃炒肝兒怎麽樣?”

“哎喲,您沒犯病吧,一個大記者平白無故請我吃炒肝兒?我怎麽覺著不踏實呀,陸爺,您還是有事兒說事兒吧,別嚇著我。”

“文三兒啊,你小子可真是螺絲的屁股——彎拐多。我好心好意請你吃飯,你倒覺得我在算計你,你小子有什麽可算計的?光棍兒一根兒,就這麽輛洋車,還不是自己的。”

“這倒也是,我一條光棍兒怕什麽?又不是娘們兒,一不留神讓人拐賣到窯子裏,您陸大記者要真有那能耐,就把我賣給相公堂子,我覺著賣屁股都比拉車強。”

“那咱說定了,中午‘會仙居’見。”

《京城晚報》的娛樂版記者陸中庸是個雜家,他什麽都懂,什麽都不精。《京城晚報》是個發行量不大的小報,其辦報宗旨是不談政治,以社會新聞為主,只報道些明星緋聞、梨園軼事、男盜女娼、無名屍體等。《京城晚報》的娛樂版還根據北平市民的愛好,撰寫一些關於花鳥蟲魚、養鴿馴鷹類的常識和評論。陸中庸是娛樂版記者,他整日混跡於街頭巷尾,結交三教九流,似乎和誰都認識,又和誰都不太熟。他是個頗為敬業的記者,筆下時有風雷,語不驚人死不休。民國十八年“中東路事變”,張學良的東北軍和蘇聯軍隊在中蘇邊境地區交戰失利,陸中庸坐在北平的茶館裏大筆一揮,寫出了一篇軍事評論,文章中寫道:東北軍之所以失利是因為空軍不如俄國人,我國的飛機少,向外國買又沒這麽多銀子,怎麽辦?鄙人向少帥獻一良策,政府應緊急向民間征集大批經過訓練之老鷹,以每只鷹爪攜帶兩枚手榴彈計算,一千只鷹可攜帶兩千枚手榴彈,鷹群於敵方陣地上空投彈,其效果決不亞於轟炸機群。據鄙人考證,訓練動物參戰的傳統在我國源遠流長,最遠可追溯到黃帝與蚩尤之戰,此次大戰中,虎豹與大象都參加了戰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