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第2/8頁)

等方景林從昏睡中清醒過來的時候,他知道自己已經完成了一種精神的蛻變,像換了一個人,從此他不會再流淚,他的心變得像巖石一般堅硬無比。

徐金戈帶著一簍水果來宿舍看望方景林,兩人一見面只是對視了一眼,彼此都從對方的目光中讀懂了所要表達的信息。徐金戈面無表情地問:“景林兄,讓我猜猜看,此時你在想什麽,我想你現在最大的願望是一槍幹掉我,對嗎?”

方景林微笑著回答:“說真的,有這個願望,而且這一天已經不遠了。”

徐金戈點燃一支煙,注視著方景林說:“可以理解,勝者王侯敗者寇,勝利者無論做什麽都是在維護真理,是因為他拿到了關於真理的解釋權。作為失敗者,我得認這個賬。”

“還有個辦法,在失敗前把該解決的事都解決掉,這也是一種不錯的方法,金戈兄,你難道不想試試?”方景林挑釁地說。

徐金戈搖搖頭苦笑道:“那又何必?古人雲,君子絕交不出惡言。既然連惡言都不能出,又怎麽能加害於朋友呢?除非我們不是君子。”

“你的意思是,將來有一天,希望我也做個君子?”

“不,你理解錯了,我只說我自己,卻不要求你回報,不然我們就成了在討價還價的商人,你知道,為了幹掉敵人,我可以對著自己的胸膛開槍,難道還怕別人殺我?”徐金戈站起來向方景林敬了個禮,“保重!景林兄,在歷史的大背景中,個人的命運無足輕重,順其自然也許是最好的方式,再見!”徐金戈說完便向門口走去。

“金戈兄……”方景林輕輕喊了一聲,徐金戈停住腳步卻沒有回身。

“幾十萬大軍已經把北平圍得像鐵桶一樣,城內的守軍就像砧板上的肉,快沉的破船,你難道就心甘情願隨這條破船一起沉沒?為什麽不采取一種更明智的辦法?要我幫忙嗎,金戈兄?”

“不,戰爭中沒有個人意志,軍人以服從為天職,長官要打我打,長官要降我降,總不能哪邊勢大就上哪邊的船,做人不能這樣,這條船就算要沉沒,我也沒有選擇,隨它一起沉掉就是了。”徐金戈說完就頭也不回地走出門。

當羅夢雲引爆炸藥時,文三兒正好站在院門口,他被這一聲巨響震傻了,竟呆呆地仰起脖子,眼睜睜地看著沖擊波揚起的碎磚爛瓦往下落,要不是旁邊有人推了他一把,文三兒很可能被砸破腦袋。他怎麽也想不明白,羅小姐為什麽會如此不要命?在文三兒看來,羅小姐不就是當了共產黨嗎?這也沒什麽了不起的,又沒有偷錢莊砸明火,也沒刨了皇上家的祖墳,有多大罪過?文三兒覺得當時如果羅小姐走出小樓,和徐爺找個茶館好好談談,自己再替羅小姐美言幾句,徐爺不會不給自己這個面子。認識羅小姐不是一年兩年了,以前還真沒看出來,這小娘們兒說話細聲慢語,性子軟綿綿的,從沒見過她和別人紅過臉或爭執過什麽,唯獨那天羅小姐不知犯了哪門子邪,腦袋一熱就拉響了炸藥包,為這點兒事兒值當嗎?按理說大戶人家的小姐都該比自己這號人明事理,連自己都明白的道理,她羅小姐愣是不明白,俗話說得好,好死不如賴活著,人不管到了什麽份兒上,只要命在什麽都好辦,命沒了吃什麽都不香了。

文三兒在感嘆之余又想起一個很現實的問題,趙家是呆不下去了。自己是羅小姐請來拉包月的,如今羅小姐不在了,自己也該卷鋪蓋走人了。文三兒想來想去,決定還是搬回同和車行,雖說搬走的時候和孫二爺翻了臉,這會兒再回去有點兒臊眉搭眼,可事到如今,文三兒顧不上面子的問題,關鍵是要找到一個能睡覺的地方,這比面子更重要。

文三兒戰戰兢兢走進孫二爺的客廳時,孫二爺正在準備鳥兒食,他把一塊精瘦豬肉用剪子剪成肉蟲子大小的條狀,晾在鋪著油紙的案板上,準備晾得半幹時喂鳥兒。這是京城養鳥兒人的無奈之舉,但凡名貴鳥兒都喜歡吃活昆蟲,但此時正值隆冬,無昆蟲可尋,只好用精瘦豬肉剪成蟲子狀來騙鳥兒。看來孫二爺養鳥兒也算上了道兒。

文三兒向孫二爺鞠了個躬,怯生生地說:“二爺,我給您請安啦。”

孫二爺擡起眼皮瞅了文三兒一眼,突然很誇張地站起來向文三兒回禮:“哎喲嗬,這不是文爺嗎?您坐,您坐。”

文三兒被孫二爺的熱情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他小聲說:“二爺,您……您還是叫我文三兒吧……”

“這哪成?爺就是爺嘛,您就是我文爺,好嘛,我聽說文爺進了將軍府,出門坐小汽車,屁股後面還跟著護兵,夜裏睡覺都睡在錢櫃上,您坐好,我這就給您行大禮。”孫二爺做出要下跪的姿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