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君王(二)(第2/2頁)

想當年,常思沒有奉命留在汴梁替河東應付大晉朝兩任皇帝的時候,可不是像現在這般大腹便便的土財主模樣。那時的常思,弓馬嫻熟,反應機敏,每戰必親提刀盾護衛於節度使劉知遠身側。只要有他在,河東節度使的大旗就永遠不會倒下。而只要河東節度使的大旗不倒,便意味著劉知遠本人平安無事。戰鬥無論進行得多慘烈,大夥就都有主心骨兒,絕不會因為驚慌失措而讓對手白撿了便宜。

“你叫老夫什麽?”唯獨劉知遠,絲毫不為韓重赟臉上的笑容和謙卑的姿態所動,依舊如一頭金雕般坐在胡床上,居高臨下地俯視著韓重赟,沉聲發問。

“主公!”韓重赟回答得不帶任何猶豫,“末將乃武英軍都指揮使之長子,按照咱們河東慣例,成年後替父執盾擎旗,出任親兵都頭!所以,末將鬥膽稱漢王為主公!”

“好一個咱們河東,好一個替父執盾擎旗。”劉知遠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故意裝出一臉惱怒。玉不琢不成器,越是前程遠大的年輕人,越需要長輩經常敲打。而對於麾下的老將們,有時候也得給他們一點教訓,免得他們恃寵而驕。“你既然還知道自己是河東子弟,為何忤逆犯上,三番五次替二皇子掩飾身份?你莫非以為,老夫帶著爾父,還有一眾叔叔伯伯,打下今天這片基業過於容易麽?所以才想暗中去給別人行個方便?”

一番話,只個字也沒提自己要把二皇子石延寶握在手裏的目的何在,卻恰恰跟常思先前那“於公於私”四個字扣得嚴絲合縫!

於公,韓重赟作為漢軍的一個在職都頭,跟他阿爺武英軍都指揮使韓樸對著幹,就是公然抗命,按律當斬!於私,漢軍入主汴梁,代表著所有河東文武的共同利益,韓重赟千方百計替二皇子掩飾身份,就是自絕於親朋,按家法抓起來亂棍打死也不冤枉!

追隨了劉知遠半輩子的常思,豈聽不出對方話裏的試探之意?刹那間,就犯了“哮喘病”。俯身下去,咳嗽不停,“嗯哼,嗯嗯,嗯哼。主公,主公,末將君前失儀,請,嗯哼,嗯哼,恩哼,請主公責罰!”

這也護犢子也護得太明顯了吧!剛才可沒見你主動請罪!蘇逢吉看到了,忍不住又悄悄撇嘴。

常思的意圖很明顯,根本瞞不住任何長著眼睛的人。他是在向自家女婿暗示,用實際行動告訴後者,別在漢王面前死撐。該認錯就立刻認錯,看在一眾叔叔伯伯面上兒,誰也不會過分為難你。

誰料韓重赟看似挺聰明的一個人,反應卻著實魯鈍得厲害。對自家嶽父常思那麽明顯的暗示竟視而不見,只顧當眾大聲扯謊,“啟稟主公,末將從未替二皇子掩飾過身份。末將一路北來,甚至從沒聽說過,還有什麽二皇子!”

“狡辯!”劉知遠這下,可真的有些生氣了。大手輕輕拍了下桌案,沉聲質問,“小子,莫非你欺老夫年邁糊塗麽?還是覺得老夫帳下這些文武,個個都已經耳聾眼瞎?”

“嗯哼,嗯嗯,嗯哼!”常思的咳嗽聲,愈發劇烈。胖胖的大手不停地在身側搖擺,恨不得直接告訴自家女婿該如何應對。

然而韓重赟卻依舊兩眼空空,好像既沒看見他的手勢,也沒看到劉知遠眼睛裏頭漸漸湧起的怒火,搖搖頭,第二次向劉知遠躬身施禮,“主公何出此言。切莫說主公尚未步入暮年,即便主公日後年逾古稀,也必將是趙之廉頗,漢之黃忠。末有幾個腦袋,敢以為您年邁糊塗?”

還好,這小子還不是傻到無可救藥!一眾跟常思平素走動甚密的武將們聽了,終於暗暗松了一口氣。

身為武將,有哪個不希望自己如同廉頗和黃忠兩人那樣,老而彌堅?眼前這個小子雖然行事狂悖,反應遲緩,至少還生了一張好嘴巴。不至於讓漢王下不來台,真正拿他行了軍法。

然而,還沒等大夥一口氣宋完,卻又聽見韓重赟飛快地補充,“不過末將可真的沒見過什麽二皇子。也不知道主公和各位叔叔伯伯,為何對一個失了國的皇子,念念不忘?竟恨不得隨便抓一個人,就當成是二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