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麋鹿(二)

“殺人放火受招安!”“殺人放火受招安!”眾嘍啰像發了癔症般,嘟嘟囔囔,一刻不停地的重復。不敢聲音太高,以免引發雪崩。但每個人的精神頭,都瞬間提高了數倍。

富貴莫過於當官!對於這句話,整個隊伍,特別是隊伍中那些身穿錦袍的大小頭目們,個個深有體會。短暫的“大遼天義軍”生涯,讓他們充分體驗到了當官的甜頭。當土匪搶劫時要偷偷摸摸,當官兒,就可以在光天化日之下明火執仗;當土匪會被家鄉父老戳脊梁骨,死後入不得祖墳。當官兒,則有無數鄉紳富戶趕上門來拍馬屁,族譜裏會專門留出幾頁紙來將他做過的事情大書特書。當土匪打死了人,會被列榜通緝,官軍追殺。當官兒打死了人,隨便給死者安上一個罪名,哪怕是破綻百出,也能將自己洗得幹幹凈凈……

“出山之後,沿途盡量不要殺太多的人!”見麾下士氣可用,大當家史洪傑壓低嗓子,跟周圍的頭目們強調,“澤州那邊原來就是匪窩子,沒人會在乎咱們的過往。只要咱們多少做得比別人好看一些,很容易就闖出‘俠盜’的名頭。到時候再出點錢兒買通幾個讀書人幫忙吹噓一下,不愁官府不主動上門!”

“大帥說得極是!”眾頭目們頂著凍得通紅的鼻子頭兒,七嘴八舌地響應,“咱們比那尼姑的兒子,又差到了哪去?憑什麽他能高官得做,咱們卻要被郭家雀趕進山裏頭?”

“咱們也就是倒黴站錯了隊,可當初,誰能想到杜重威如此軟蛋?”

“可不是麽,那尼姑的兒子孫方諫,不也反復了好幾次,最終才修成了正果?”

“招安,咱們一定要招安!如果官府不肯答應,咱們就一座城池接一座城池地打。打到官府答應了為止!”

“說咱們投靠契丹出賣祖宗,我呸!那符彥卿、李守貞、高行周,哪個沒受過大遼的封?”

“就是,就是,前朝的開國皇帝,還是契丹人的幹兒子呢……”

有石敬瑭這兒皇帝珠玉在前,“天義軍”上下任何人,都不覺得自己打起遼國的旗號禍害地方的行為是助紂為虐。況且這年頭,曾經投靠過契丹人的豪傑又不是“天義軍”一家、符家軍、高家軍、李家軍,都整體像遼國表示過效忠。跟大夥的情況更相近一點兒,還有某個尼姑的幹兒子,義武軍節度使孫房諫最為典型。當初那孫某人不過是個畫符燒紙的神棍,趁著契丹人入寇占據了一座土堡,就敢自封為節度使。然後一會兒投靠遼國,一會投靠劉漢,反復數次,最終官位越升越高,兄弟兒孫皆穿上了紫衣。(注1)

在升官發財的美夢鼓勵下,這支隊伍日夜兼程地穿過了太行。雖然沿途中,不斷有人摔得粉身碎骨,不斷有人被活活凍斃,但其中九成半以上,卻咬著牙堅持到了最後。

腳下的路漸漸變寬,變平。遠處的天空也一點點變亮,變大。峭壁逐漸向南北兩側後退,怪石嶙峋的山坡,也在大夥不知不覺間,就變成了空曠荒涼的田野。

依舊有朔風從北方呼嘯而來,但是吹在人臉上,已經不再像刀割。卷在風中的雪粒子統統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則是一股冰冷濕潤的水氣,瓊漿玉露般,滋潤著人的鼻孔。

“弟兄們加把勁兒!順著河沿走,用不了多遠就是陵川!”大當家史洪傑精神猛地一振,在馬背上回過頭,放聲高呼。

“加把勁兒,加把勁兒。打下陵川城,一人發一個美女暖被窩!”其他大小頭目們,齊齊扯開嗓子,鼓舞士氣。

“打下陵川城,殺人放火受招安!”“打下陵川城,殺人放火受招安!”眾嘍啰們興高采烈,高喊著心中的夢想,雙腿快速邁動。沿著由峽谷演化出來的河道,迅速向西狂奔。

快到了,就快到了。

修建城池必須解決水源。

沿著河岸走,肯定就能到達目的地。按照大夥的印象,澤潞兩州,官軍根本不堪一擊。也許用不了太大代價,就能打下一座城池來,再度過上那種明火執仗的日子。

空蕩蕩的曠野中,看不到任何人影。還不到下田的時候,農夫都躲在河東特有的土窯中貓冬,輕易不會出來活動身體。偶爾有餓了一個冬天的獐子、黃羊從隊伍面前沖過,立刻引起一片歡呼。鋪天蓋地地羽箭射過去,將可憐的獵物直接射成篩子。隨即亂刀其下,將屍體分而食之。

越往西,地勢越平。

越往西,風越柔和,空氣越濕潤。

峭壁逐漸被丘陵所取代,小河不知不覺間變成了結滿了冰塊的大河。在靠近河道中心處,隱隱已經有了流水的痕跡。一些處於半冬眠狀態的魚兒,被岸邊的人喊馬嘶驚醒,一個跳躍,蹦出冰面老高。瑩潤的鱗甲被陽光一曬,在半空中映射出無比誘惑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