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麋鹿(三)

“當啷!”“當啷!”“當啷!”有兵器從嘍啰們的手裏,接二連三地掉落於冰面上,濺起一片片碎瓊亂玉。

在驟然而至的惡戰面前,絕大多數“天義軍”士卒的第一反應,不是上岸列陣迎戰,而是呆立於冰面,兩眼發直,嘴巴長大得能直接塞進一顆雞蛋。

騎兵!來得全是騎兵!鋪天蓋地!即便“天義軍”在全盛時期,騎兵的總數恐怕也到不了眼前的三成,訓練更是無從談起。而這支騎兵的陣形,竟然像刀切豆腐一樣整齊。其精銳程度,即便與契丹人的皮室軍相比,恐怕也不遜多讓!(注1)

“不要慌,不要慌,上岸列陣,上岸列陣!”空曠的河灘上,“大遼天義軍節度使”史洪傑的聲音,顯得格外孤獨。

敵軍是有備而來,自己掉陷阱裏頭了!手下這些心腹中間,肯定有人早已跟對方搭上了線!否則,隔著千裏太行,敵軍不可能知道自己從哪裏翻越。更不可能,冒著被寒風凍死的危險,恰恰堵在自己的去路上!

然而,現在卻不是探究到底誰給敵軍通風報信的時候。在山那邊逃得過於匆忙,“天義軍”根本沒顧得上帶太多糧草。此刻掉頭返回山中,結果肯定是活活餓死。況且麾下弟兄們九成九都是步卒,兩條腿兒無論如何跑不過四條腿兒!

“列陣,上岸列陣。背了那麽多條人命,被官軍抓了,誰都活不了!”

“列陣,列陣,大夥並肩子上。他們不給咱爺們活路,咱爺們就自己殺出一條活路來!”

關鍵時刻,“天義軍”的其他幾位當家人也全都使出了渾身解數。一個個揮舞著鋼刀,在冰面上跌跌撞撞地跑來跑去,不停地將嚇傻了的嘍啰們,朝岸上逼。凡是有敢繼續站在原地發呆者,只要被他們看見,當頭就是一刀。

“啊——!”

“啊——!饒……”

“娘咧——!”

慘叫聲迅速響起,隱隱壓住了馬蹄聲的嘈雜。在鋼刀和鮮血的提醒下,眾嘍啰們終於勉強恢復了幾分神智,互相推搡著,一步一滑地朝史洪傑的帥旗附近靠攏。

沒有人願意走得太快,只要背後的催促聲稍遠,就立刻就有嘍啰試圖原地踏步。敵軍的模樣太可怕了,比上個月剛剛將他們打得抱頭鼠竄的高家軍還要可怕。高家軍殺過來時,好歹還發出一陣陣刺耳的喧囂。而遠處那支敵軍,除了馬蹄聲之外,卻沒有發出任何響動。

他們就像一塊凍了數萬年的寒冰,沿著河岸,壓過來,壓過來,壓過來,壓得地動山搖,壓得河裏的魚群,不停地竄出水面。壓得嘍啰們兩股戰戰,腿腳發軟,身體顫抖得宛若秋風裏的高粱。

“敢逃走者,殺!敢不聽號令者,殺!敢拖拖拉拉者,殺!”被越來越近的馬蹄聲敲得頭皮發乍。大當家史洪傑忽然紅了眼睛,咆哮著沖上冰面,揮刀亂砍亂剁。

“列陣,上岸列陣。誰再不聽號令,老子先宰了他!”見大當家親自下河督戰,所有能穿上錦袍的頭目,也全都紅了眼。緊跟在史洪傑的馬屁股後,沖入了人群,朝著動作緩慢的嘍啰大開殺戒。

更多血光飛濺,更多的嘍啰慘叫著倒在了冰面上。在近乎於瘋狂的屠戮下,嘍啰們被逼出了體內最後的勇氣。趕在敵軍殺到之前,哭嚎著沖上了河灘。簇擁於史洪傑的節度使帥旗下,宛若一群洪流中的螞蟻。

“老四,老五你倆帶著衛隊,各挑一千長槍手,給我旗前列陣。除非全都死光了,否則誰也不準後退半步!”見自己隊伍勉強還可以一戰,史洪傑咬了咬牙,開始調整部署。

“老六、老七,退回來,帶著所有弓箭手,站在老四、老五他們身後。距敵一百步開始放箭,別節省,把羽箭全給我射出去,朝敵軍腦瓜頂上射!”

“老九、老幺,你倆各自帶二百人,後退二十步督戰。有誰敢逃走者,無論官職大小,全給老子直接宰了!”

“其余弟兄,跟緊著各自的百人將,站在老子帥旗下。官軍不讓咱們活,老子今天,帶著你們殺出一條活路來!”

畢竟是跟官軍打過多年交道的人,沒吃過豬肉,也曾經看過豬跑。一連串的號令從史洪傑嘴巴裏發出去,搶在兩軍正式接觸之前,將自家隊伍勉強擺出了一個臨戰陣形。

長槍兵以河面為起點,在“天義節度使”的認旗前方十多步遠的位置,排成秘密麻麻的五排。參差不齊的槍纂斜戳在地上,銹跡斑斑的槍鋒朝正前方一人半高的位置斜指。如林的槍杆下面,則是一張張已經變了形的面孔。

緊挨著長槍兵之後,弓箭手哆哆嗦嗦地拉開角弓,將羽箭搭上弓臂,斜向上挑。槍陣可以嚇阻戰馬,在前面的長槍兵沒死光之前,弓箭將盡可能地給與敵軍殺傷。這是已經被實戰證明過的有效戰術,憑此,天義軍在太行山的另外一側,曾經成功幹掉了好幾家江湖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