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麋鹿(四)

兩條腿的人,的確跑不過四條腿的馬。哪怕是不以速度見長的漠北馬,也是一樣!

盡管負責攔路的嘍啰們,已經果斷丟下的兵器。盡管他們一個個將四肢擺動得宛若車輪。後背與槍鋒之間的距離,依舊在一個呼吸間縮短到無。

“轟!”成排的騎槍與逃命者的後背相撞,聲如驚濤拍岸。馬蹄聲瞬間消失,哭喊聲也變得弱不可聞。天地之間,仿佛所有聲音都戛然而止。

一片寂靜當中,無數道紅色的血漿緩緩竄了起來,竄上了半空,交替纏繞,宛若一朵絢麗的牡丹,在陽光下緩緩綻放,綻放,然後繽紛凋零。

花落如雨。

紅霧蒸騰。

有無數靈魂縈繞著,飛上了雲端。

陽光一刹那變得極亮。

將槍鋒和馬蹄鐵照得寒氣四射。

紅霧瞬間就被凝結,吹遠,沿著河灘飄飄蕩蕩,飄飄蕩蕩。

成排的戰馬,從紅霧中穿越而出。

殘破的肢體和碎肉亂紛紛掉落。

所有聲音,忽然又回到了天地間。

所有人的動作都恢復了正常,都被陽光照得清晰無比。

雪亮的槍鋒猛地向前彈出數尺,將掛在上面的屍骸向朽木般甩出了老遠。

戰馬齊頭並進,四蹄奔騰,帶著馬背上的將士撲向下一排正在逃命的目標。雪亮的槍鋒一寸寸縮短與嘍啰兵後背的距離,一寸寸刺入鎧甲,刺入皮肉,捅穿骨頭,捅破內臟,最後從目標前胸處,刺出一團耀眼的紅。

又一排屍骸飛起來,砸向保義軍的弓箭手。

大多數弓箭手,已經轉身加入了逃命隊伍,任頭目們喊破嗓子,也不肯做任何停留。卻有一小部分弓箭手,不知道是被嚇傻了,還是惡貫滿盈。居然呆呆地站在原地,呆呆地拎著角弓,既不逃走,也不做任何抵抗。呆呆地看著槍鋒刺向自己的胸口。

“轟!”又是一記沉悶的撞擊聲。

更多的屍體飛上了天空,鮮血如暴雨般四下飛濺。

血雨下,長槍兵,弓箭兵,還有“天義軍”中的大小頭目,像炸了圈的羔羊般,撒腿逃命。

沒有人再敢做絲毫停留,唯恐跑得比自家同伴更慢。身體強壯者已經毫不猶豫地撞進了史洪傑的中軍,身體瘦弱者腳步稍一踉蹌,就會如墻而至的騎槍挑飛,然後被戰馬活活踏成肉泥。

暫且未被戰馬追上的嘍啰兵們魂飛魄散,長槍手奮力推開擋住自己去路的弓箭手,弓箭手毫不猶豫地沖向自家中軍。中軍的最外圍,原本準備用來在關鍵時刻發起反擊的“天義軍主力”,很快也被自家潰兵沖散,互相推搡著不停地後退,後退,跌跌撞撞,失魂落魄。

“呃,呃,呃……”中軍帥旗下,天義軍節度使史洪傑眼神僵直,令旗半舉在空中,嘴裏卻遲遲發不出任何命令。

他不相信,他無法接受眼前的事實。前後只有十幾個彈指時間,潰敗居然已經成了定局,眼下甭說力挽狂瀾,因為身邊聚集的弟兄太多太密,他能不能從戰場上逃走,都已經成了未知。

“大當家,走吧,走吧,再不走,就來不及了!”一名心腹侍衛用力扯住他的戰馬韁繩,大聲喊叫。

“走,走,再不走,就來不及了……”史洪傑嘴裏發出無力的呢喃,目光卻依舊死死盯著越來越近的槍林。

那不是現實!

那絕不是現實!

一定是噩夢,一定是!

他見過地方鄉勇,見過契丹皮室軍,見過高家軍,這輩子,他曾經被不同地對手追殺,可為見多識廣。但是,他從沒見過如此殘暴,如此瘋狂的騎兵。

成百上千人,成百上千匹戰馬,排著整齊的隊伍,以同樣的速度前推。

肩膀貼著肩膀,馬鐙貼著馬鐙。

雪亮的騎槍橫在戰馬前,與馬脖頸始終保持著同樣的高度,密密麻麻。

馬背上的騎兵根本不用做任何多余的動作,只要努力握緊雙手中的槍杆,就能憑借戰馬的速度和槍鋒的密度,將對手一層層割倒。

血光翻滾,紅霧升騰,嘍啰兵的屍體宛若麥子被割倒。

一層,又是一層。

“快走,大當家!”心腹侍衛接連催促了幾次,都未能得到回應,猛地跳起來,狠狠給了史洪傑一個大耳光。

“啪!”鑌鐵打造的頭盔被擊歪,一道紅色的巴掌印,迅速出現在史洪傑的面頰上。火辣辣地疼楚,終於將此人從夢遊狀態拉回。

“走——!”他扯開嗓子,沖著身邊所有人大叫了一聲。隨即撥轉坐騎,在親衛的簇擁下,迅速向東逃竄。胯下戰馬四蹄亂蹬,將擋在去路上的人,無論親疏遠近,盡速踹翻。

“快跑,快跑!”

“風緊,風緊!”

“娘啊——”

“阿二,阿二,快逃!”

“大哥,大哥——!”

看到自家主帥都落荒而逃,戰場上的大小嘍啰們更無鬥志。丟下兵器,丟掉盾牌,丟掉身上一切有重量的物品,轉身向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