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第二十八章

在奧斯提亞,紅衣主教朱利安諾・德拉・羅韋雷繞著自己的寓所不停踱步,憤怒得像個瘋子。他剛接到消息,得知切薩雷・波吉亞已經攻下塞尼加利亞,如今,在曾經屬於他家族的地盤上,波吉亞家族的法治成了王法。可這還不是最糟的。

切薩雷一離開塞尼加利亞返回羅馬,留在城內的士兵們便奸淫婦女、搶掠財物,將整個城鎮洗劫一空。幾乎沒有一個女人逃過厄運,甚至是他可愛的侄女安娜。而她不過是一名十二歲的孩子。

紅衣主教怒氣沖天,甚至無法靜心禱告。他拿起羽毛筆,坐在桌前,雙腿控制不住地顫抖,給阿斯卡尼奧・斯弗薩寫了一封信。信中寫道:“如果我們只是一心向善,那麽只能縱容壞人當道。為了天主和聖母教廷之大善,我們必須修正已經犯下的錯誤。”接著,他又定下了與對方見面的時間和地點。

他的雙手顫抖著,舉起火漆置於燭火上方,看著熔化的紅色封蠟緩緩落在折起的羊皮紙上。接著他取出自己的印章,將殉難基督的頭像印在溫熱的封蠟上。

紅衣主教德拉・羅韋雷正要叫信使,突然頭部一陣劇痛,疼得不禁跪倒在地。他雙手捂著臉,頭低垂著。他想大聲喊叫,但眼前所見的影像卻讓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分明看見教皇的旗手慢動作一般從他面前走過。旗手手持白色旗幟,旗幟上面繡著波吉亞家族的紅色公牛家徽,在風中烈烈飄揚。但緊接著,他看見那旗幟掉落在地,數千匹馬匹從旗幟上踏過,將它在淤泥中踩得稀爛。等他擡起頭來環顧四周,眼前分明什麽都看不到了。他立刻明白了:波吉亞公牛已被屠戮。

他站起身,因為眼前的幻象而渾身顫抖,身子只能倚靠著書桌。等雙腿平靜下來,他再次拿起羽毛筆。他又寫了幾封信。他拿紅色封蠟將信一一封上,每封好一封便念一句祈禱文。這些信一封是給那不勒斯國王的,一封是給羅馬紅衣主教科羅內托的,一封給威尼斯紅衣主教馬拉沃亞,還有一封給佛羅倫薩的卡特裏娜・斯弗薩,最後一封則是給西班牙的伊莎貝拉女王的。

現在他必須出手了結這一切……

過去幾星期,約弗瑞每天都會走下長長的旋轉樓梯,來到聖天使堡的地牢內,走過熟睡的衛兵。一天一天過去了,衛兵們已對他熟視無睹,他直接走進角落裏那間汙穢的地牢內。

地牢內有一張簡陋的帆布床,上面鋪著稻草。桑夏一頭黑發亂蓬蓬的,結在一起,她靜靜地坐著,如同一尊塑像。他看著她,眼中噙滿淚水,可她似乎並沒有看見他。

衛兵把門打開,約弗瑞走了進去。他在她旁邊坐下,伸手去摸她的手,她沒有把手移開,可他感覺到她的手冰涼無力。

他懇求她道:“桑夏,桑夏,快不要這樣。千萬別不做抗爭就這樣離開我。我已經給你的叔父寫了信,他很快就會來把你接走。但是我不敢親自去,我怕你會受到傷害。”

桑夏開始輕聲哼唱,卻什麽話都沒說。

約弗瑞知道自己要做什麽。可是,怎麽做?

自他父親將桑夏關入地牢的那一天起,約弗瑞就一直被人看著,他的一舉一動都受到監視。除了走下聖天使堡地牢的這個時刻,其他時間他沒有一分一秒是獨處的。

切薩雷剛回到羅馬,他向弟弟保證說,稍候些時日他就會過問此事,讓教皇把桑夏放了。

此時,約弗瑞仔細地注視著愛妻,熱淚盈眶。如果他再不快點兒,她會就此尋求解脫的,而他根本無法承受這樣的結果。

這時,一個衛兵朝他走來,喊著他的名字。約弗瑞並沒有認出他是誰,只覺得曾在什麽地方聽過這聲音。那人有一雙清澈的藍眼睛、一頭濃密的黑發,雖然形容粗獷,但看上去孔武有力。

“我認識你嗎?”約弗瑞問。

年輕人點點頭,可直到他伸出手向約弗瑞致意時,約弗瑞才認出他來。

“梵尼,”約弗瑞叫出他的名字,擁抱他,“梵尼,你怎麽會出現在這兒,沒被人發現?”

那衛兵微笑起來:“我這化裝很管用吧,你不覺得嗎?快,來吧,我有幾句話必須同你說,再不說就沒機會了。”

幾天後,一輪橙色的落日照在暮色籠罩的鄉間,一間寬敞的馬廄前站著兩個人。兩人中間高的那個身穿紅衣主教的長袍,正對著四個端坐馬背的騎手發號施令。騎手臉上都戴著面具,身穿黑色的連帽鬥篷。

威嚴的紅衣主教說:“照我說的做,不能留下痕跡。半點痕跡也不能留。必須要做個了斷……現在終於是時候了。”

四個戴著面具的騎手飛快地掠過沙丘,朝那個叫諾尼的老婦人的農場奔去。老婦人緩緩拖著腳步向前迎接他們,手臂上挽著她那個藤條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