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夜幕降臨時,“守候西風”號被裝飾成另一副樣子。船尾沒有了劃槳手,被鮮花和黃色塔帕樹皮制成的三角旗裝飾一新。連接兩只船體的巨大甲板上鋪了打磨好的地板。在船頭,用茅草搭成的神廟顯得尤其神聖,一隊身著祭祀服裝的祭司們正莊嚴肅穆地朝著神廟邁進,氣氛安靜得讓人心裏發毛。

大祭司身披白衣,綴著鯊魚牙齒的衣角垂至腳踝,黑發上扣著用紅色羽毛編織的無邊小帽。他走到茅草搭成的神廟旁,停下來,波拉波拉島的全部居民,上至國王下至乞丐,悉數掩面,長跪不起。下面的儀式非常神聖,就連國王也無緣觀看。

用辮繩編成的奧羅神像上覆著一層羽毛,雙眼用海貝做成。這座神像即將放入神廟,踏上前往哈瓦克島的旅程。大祭司從白袍中取出一把夏威夷鐵樹葉子蓋在神像身上,然後高舉過頭,口裏發出駭人的祈禱聲,接下來大祭司跪在地上,把神像置入神殿。之後他後退幾步,用法杖敲擊著獨木舟,喝道:“‘守候西風’號,把你的神安全帶到哈瓦克島上去!”

在地上跪拜的島民們紛紛起身,人人默不作聲,劃槳手又恢復了他們早前保持的姿勢。接下來,島上的預言師們——都是些睿智的長者——身著莊嚴的棕色塔帕袍子和邊緣墜著犬牙的無邊小帽,邁步走上光滑的甲板。有些人手裏拿著占蔔用的葫蘆,而其他人望著夕陽西下,在心裏默默占蔔。

特羅羅身披黃袍坐在船頭,他頭上戴著飾有羽毛和鯊魚牙齒的戰士頭盔。國王穿著蓋住腳踝的珍貴黃袍,站立在船中央。又是一片死寂,大祭司宣布一切就緒,可以開始獻祭。

奧羅的仆人手裏拿著棕櫚葉,細心地攤成不同的形狀。他們把葉子從船首的神殿向船尾一路鋪過去,上面擺滿奇妙的貢品:一條從環礁湖抓來的大魚,一條從海裏抓上來的鯊魚,從某一座特定的海島逮到的海龜,還有一頭生下來就被供奉給奧羅的豬。這四種失去生命的祭品並不是並排擺放,它們中間分別相隔十八英寸,而且擺好之後立即用棕櫚葉蓋住。

最後關頭終於來到。牧師們帶上八名人祭。一片死寂之中,波拉波拉島的島民們目睹了自己的鄰居和親人生死離別的一幕。他們看到遭人陷害的舵手在向舊天神泰恩禱告。還有在神廟裏打盹的人。還有腿腳不靈便的哨兵和貪睡的年輕侍衛。他們身後跟著四名奴隸。居民們悲痛地看著他們走上前去。那些祭品既不能提及也不能觸碰,人們認為他們雖然有生命,但已經如行屍走肉一般。

就在這幾個要貢給神明的祭品被推上船時,其中一名奴隸的妻子——假使奴隸的女人能夠被稱為妻子的話——突然發出一聲刺耳的尖叫:“噢喂!噢喂!”她慟哭著,嘴裏不斷重復著這兩個令人心碎的字眼兒。按照波拉波拉島的語言習俗,只有最最深切的痛苦會用這兩個字表達。

她驟然號叫,使得莊嚴肅穆的獻祭儀式有點亂了陣腳,何況她只是一個奴隸。這不詳的惡兆把獨木舟裏所有的人都嚇得一激靈。特羅羅心想:這下我們波拉波拉島真是顏面掃地,國王肯定要被送去當祭品了。塔馬圖阿國王則盤算著:大祭司總算找到發火的機會了,我弟弟在劫難逃。而三十名劃槳手心裏想的是:明天,他們要從我們當中挑兩個當作祭品了。

其實,大祭司什麽想法也沒有。這下賤的奴隸突然闖入,大祭司震驚之余,還來不及反應。他只是用法杖點著那個冒犯神明的女人,於是四名祭司撲過來抓住她,把她推到環礁湖邊,將她的頭按入水中。然而這奴隸仿佛被魔鬼賦予了神力,居然掙脫出來,把頭探出水面,像預言家似的號哭著:“噢喂!噢喂,波拉波拉島!”

一名祭司用石頭猛擊她的臉,使她向後踉蹌了一步,繼而,另外兩個祭司撲上去,把她按到水下溺死。但是這並不能彌補她破壞獻祭的罪行。大祭司怒喝著:“她是誰的女人?”有人指著獨木舟裏的一名奴隸,於是大祭司微微點了點頭。

一位負責守護祭祀儀式多年、身材粗壯的祭司馬上從甲板後面走出,他掄起一根裝著圓頭的刑棍,猛擊一棍,那名毫無準備的奴隸的頭骨便碎裂開來。屍體癱軟下去,還沒等他的汙血染臟了獨木舟,就被頭朝下扔進了環礁湖。早有祭司等著收屍,以便用作本地祭壇的供品。岸上的人把代替他的奴隸推上船。盡管出了這樣不幸的事件,盡管有如此不祥的咄咄怪事,“守候西風”號還是朝著海洋出發了。這一次,獨木舟好像也感染了乘客們的負罪感,它沒有了輕快的步伐,而是磨磨蹭蹭地向著環礁湖的方向駛去。就這樣,直到星星升上天空為特羅羅指引方向時,“守候西風”號只走完了一小部分路程,而這趟前往哈瓦克島奧羅神殿的悲慘旅程還長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