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2/7頁)

黎明時分,當早已被世界上其他地方的天文學家命名為獅子座的星星升上了東方的天空時,負責確定星座位置的“觀星人”宣布了一項神聖的決定:時辰已到。大祭司也被叫來參加商議,他確信,黎明前的最後一小時在天神奧羅看來是最至高無上的神聖時刻。他點點頭,有人緩緩敲起一面巨鼓,鼓聲向著遙遠的海面一路激蕩而去。

余下的世界,萬籟俱寂。就連翻滾的海浪和慣常在清晨鳴叫的鳥兒都在陰森可怖的奧羅來臨之時停止了聒噪,唯有鼓聲鳴響。夜色逐漸淡去,東方升起了赤色的霞光,這時,特羅羅聽出了第二種鼓聲,然後是第三種從遠處傳來。幾艘獨木舟依然看不見彼此,但已開始集結,預備組成一列莊嚴肅穆的儀仗隊駛入哈瓦克島的海峽。鼓聲越來越緊,直至匯聚成一片震耳欲聾的聲浪——鼓聲隆隆,鼓聲隆隆——黎明來臨,紅霞漸盛,寂靜的海上已經能看到幾面高聳的船帆,空氣中沒有一絲風,高高在上的信號旗如同報喪一般紋絲不動。大祭司加快手勢,於是鼓手們敲得更急,劃槳手們一言不發,只是劃起獨木舟向著集合地點駛去。一輪紅日突然從地平線下噴薄而出。十一艘五顏六色、光彩奪目的獨木舟載著他們的祭品紛紛上前,組成兩列壯觀的隊伍。每艘船頭都有一座奧羅神廟,然而特羅羅將這些船只細細打量一番後,滿意地總結:“哪一艘船也比不上我們的獨木舟。”

鼓聲驟停,大祭司聲調激昂地誦起經文。剛讀到一半,一種陰森可怖、仿佛不屬於人間的聲音突然闖入:這狂亂的敲擊聲發自一種長條形的小頭鼓,它痛苦地低吼著,直至鼓聲進入高潮。這時,大祭司也尖聲喝叫起來,體格健壯的行刑者揮動大棒,擊碎了高個子年輕侍衛的頭骨。誰讓他在該清醒的時候睡著了呢。

誦經聲又響了起來。鼓聲驚悚,嘆息著將那個玩忽職守的哨兵送上了不歸路。大棒兇巴巴地掄起來,屍體軟綿綿地倒下去,正好滑落在鯊魚和海龜之間。又是三通亂鼓。在黎明血紅色的晨曦中,大棒所到之處,頭骨無不碎裂。天色欲曉,波拉波拉島教區的奧羅神像全身裹著鐵樹葉子,頭上頂著金色的羽毛,在甲板前端高處俯瞰著這五具新鮮的人類屍體,中間擺著魚類、鯊魚、海龜和豬崽。另外十艘獨木舟上也響起了同樣狂亂的鼓聲,獻出類似的祭品。現在所有的船都開始向著神廟進發,踏上最後半英裏的路程。

“守候西風”號上的旅行者朝著神聖的登陸處漸行漸近。他們各懷異志,然而有一點想法卻是不約而同的:在這個特別莊重肅穆的日子裏,天神理應要求人類供奉特殊的祭品。至於那四名慘死的奴隸,誰都懶得關心,尤其是那夥人裏竟然還有一個如此厚顏無恥地打破了禁忌。奴隸是指定的祭祀品。

在這最後的幾分鐘裏,大祭司暗自盤算著:考慮到波拉波拉島愚忠於泰恩,頑固不化,所以他們獻給奧羅的祭品越多越好。尤其是,其中一個人祭碰巧就是昨天那名舵手,他對泰恩的那股虔誠勁兒可瞞不過大家的眼睛。“趕盡殺絕,斬草除根。”他喃喃自語道。大祭司根本沒想過:到目前為止,已經有了五個祭品,這是不是太多了?他也沒覺得再加上四個必死之人,那個奴隸和他的妻子,以及在神聖集會現場挑出來的倒黴鬼有什麽不合常理。奧羅天神靈氣無邊。他的成就超越了之前所有的神明,他讓所有的島嶼牢固地團結在一起。對於這樣的成就,必須致以無上的崇拜。一直以來,禱文內容、恭敬程度和禁忌事項可以根據各位天神稍作調整,但是對於像奧羅這樣的主神來說,他理應得到至高無上的祭祀品——鯊魚和人類。大祭司絲毫不覺得九個祭品太多。他的心中已經在憧憬,總有一天波拉波拉島會侵入外圍島嶼上,帶回三四十個俘虜,然後舉行一場無比莊嚴的儀式,把他們一次性全都奉獻出去。“我們必須震住所有島嶼。”他思索著。

塔馬圖阿國王的想法有所不同。當然,對於辦事拖沓的哨兵和曾經的貼身侍衛,國王毫無悔意,並不認為那是自己的責任。他們犯下了過失,自然該處死。那四個下賤的奴隸,他同樣認為絕無憐憫的必要——奴隸生下來就注定要成為祭品,然而他的奴隸中卻有人如此軟弱,居然僅僅因為男人被獻給奧羅就連哭帶喊,這實在令他深覺羞恥。塔馬圖阿把敬獻適量的祭品看作一種獲得源源不斷靈氣的最便捷的手段。但是,不管何種神聖集會,人祭竟高達九名,還是令他感到極為不安。再說,大會當天說不定有人還會在現場被挑出來獻祭。波拉波拉島不是什麽大島,島民總數已經統計過了。如果說,他們在過去還算維持著自由狀態,那也只是因為他們具有頑強的鬥志。國王暗想:“現在突然改宗皈依奧羅,是不是哈瓦克島上那些智者的主意?這樣他們就能削減我的島民數量。戰爭沒法征服我們,他們就改用詭計。”他的心裏隱隱感到有這種可能性,“哈瓦克島的祭司們會不會是在戲耍我們的大祭司,假意許諾給他升職,一旦他將我和特羅羅驅逐出島,他們就立刻翻臉?”於是,破天荒地,他把心裏話講了出來:“我們不停地改換崇拜的對象,在這樣的情況下當國王真是太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