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3/9頁)

克羅羅正被先前那番爭論弄得糊裏糊塗,這時他露出了大大的微笑,說了幾句答謝的話。他拍了拍“西提思”號的船舷,用夏威夷語說:“這艘船非常出色。我要為身為阿裏義-努伊的瑪拉瑪買下這艘船,你,詹德思船長,你就是我們的船長。”

柯基翻譯後,詹德思船長沒有笑,他穩穩地盯住克羅羅,老謀深算地點著頭:“問問他,要買這艘船,他能給我弄來多少檀香木?”

“我一直留著檀香木。”克羅羅謹慎地說,“茂宜島的山裏還有好多。我能弄來這些檀香木。”

“告訴他,如果他能弄來檀香木,我就能把這艘船給他。”

克羅羅聽了這個消息,開始用美國人的方式握手,但是詹德思船長小心翼翼地縮了回去。“告訴他,等我把檀香木送到廣東,再從廣東運來一船中國貨——這些貨歸我所有——那時候,他才能得到這艘船。”

“那也算合情合理。”克羅羅贊同道。他又一次自豪地伸出手去,代表兩人已經商定了價格。這一次詹德思船長抓住了他的手,又謹慎地補充了一句:“科林斯先生,起草一份合約,一式三份。上面寫明我們賣出‘西提思’號,價格是滿滿一船檀香木,加上從中國返航時的一船。”這些條款翻譯過去之後,克羅羅莊重地同意了。科林斯先生悄聲說:“那可真是一大批檀香木啊!”

詹德思答道:“我的船也不小。這交易公平合理。”

鐵塔似的部落首領忙著交易時,艾伯納終於有機會仔細將他打量了一番,他的目光被克羅羅棕色脖子上戴著的一件象征權力的飾物吸引住了。那是一根很粗的深色項鏈,顯然,是用某種樹皮纖維織成,項鏈下面吊著一塊奇形怪狀的象牙,約五英寸長、一英寸半寬,最引人注目的是,吊墜的底部有一個向外張開的口子,整件飾物看起來像是一件用來砍伐樹木的古代扁斧。

“那是什麽?”艾伯納對柯基耳語道。

“阿裏義的標志。”柯基回答。

“用什麽做的?”

“鯨魚的牙齒。”

“掛著一定挺沉的。”艾伯納猜,柯基抓住了傳教士的手,伸到那顆牙齒下面,讓他感覺一下那驚人的重量。

“古時候,”柯基笑道,“你可能會因為觸摸一位阿裏義而被處死。”然後他又說,“這個重量對他來說算不了什麽,因為人發項鏈能托起一部分重量。”

“那是頭發?”艾伯納倒抽了一口冷氣,於是柯基又把朋友的手放在了編織項鏈上。柯基解釋說,那根項鏈是用大約兩千根發辮編成的,每一根發辮則由八十根頭發編成。

“這些頭發的總長度,”艾伯納說道,“真是……無法想象。”

“所有的頭發都是從朋友頭上來的。”柯基驕傲地說。

艾伯納還未對這種野蠻行徑品評一番,“西提思”號的一邊船舷上突然起了一陣不小的騷亂。傳教士們全都跑過去,看到了一場隆重的表演。那位身為阿裏義-努伊的瑪拉瑪還坐在獨木舟上,有兩根結實的繩子從主桅杆上放低到這艘獨木舟旁。兩根繩子的末端都系在一面破破爛爛的船帆上,這些船帆本是用來穿在馬匹和奶牛肚子下面,好把它們拉到甲板上的。而今天,這些船帆則被當成了一個巨大的搖籃,水手們輕輕地把備受尊敬的首領安置在裏面,讓她的雙腳和雙臂搭在帆布邊上,穩穩地保持平衡,而她那巨大的下巴則擱在綁在一起防止帆布裂開的硬邦邦的繩索上。

“給她安頓好了沒有?”詹德思船長關切地問。

“她準備好了。”一名水手喊道。

“別給她弄掉了!”詹德思船長提醒道,“否則咱們會被他們宰光的。”

“慢點!慢點!”拉著繩子的水手一起喊,慢慢把龐然大物阿裏義-努伊蕩到“西提思”號上。她那雙大大的黑眼睛閃著孩子氣的好奇目光,下巴擱在船帆邊上,身體舒舒服服地縮在後面,剛過船舷,她就揮著右手,做出一個表示歡迎的豪放手勢,英氣勃勃的臉上綻放出滿意的笑容。

“阿羅哈!阿羅哈!阿羅哈!”她用低沉柔和的聲音說了好幾遍,那富於表情的雙眼掃過一排穿著燕尾服的黑衣傳教士。然而她最熱忱的歡迎獻給了那幾位骨瘦如柴但魅力不減的年輕女士,她們正靜靜地站在船後部。要四個阿曼達・惠普爾才抵得上這個躺在船帆上的胖大女人。“阿羅哈!阿羅哈!”她一邊用唱歌似的聲音招呼著,一邊蕩到了女人們身邊。

“仁慈的上帝啊!”詹德思喊道,“要小心了。慢點!慢點!”隨著繩子從絞盤上放下來,船帆也慢慢地向甲板靠近,詹德思船長、克羅羅和柯基都沖過去攔截,唯恐阿裏義-努伊著地的時候受傷。然而她的身軀實在太龐大了,盡管幾個人用盡全力抓著繩索,不讓它碰到甲板,但繩子還是一股腦地撞了下來,幾個男人只好跪下,最後不得不將手腳攤開趴在地上。這位貴婦倒是絲毫沒有受到驚擾,她從船帆上站起身,穩穩站直了高大魁梧的身體,身上裹著的塔帕樹皮裙使她看上去更臃腫了。她輕輕地走過傳教士身旁,用富於樂感的“阿羅哈!阿羅哈!”打著招呼。隨後她來到了飽受暴風雨摧殘的女人們身旁,她能夠想象她們這一路受了多少罪,也一眼就看出大家都掉了不少體重,於是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哭出眼淚來。她把瘦骨伶仃的阿曼達・惠普爾摟在自己寬厚的胸懷中,抹了一會兒眼淚,與她磨蹭著鼻頭,仿佛她是自己的親生女兒。她挨個兒地走到女人們面前,依然是邊抽泣邊把她們摟進自己那寬廣的懷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