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4/6頁)

霍克斯沃斯清楚,挑戰他的這個人跟自己一樣精明,至少不比自己笨,於是戒備著回答:“我認為我看到過傳教士最不堪的一面。”

“不,船長,你沒看到過,如果你看到過,你就絕不會像過去兩天裏那樣對我。其實你從來都沒有見識過傳教士身上最讓人畏懼的一面。”

“什麽?”霍克斯沃斯問道。

“他們會訴諸文字。”

“他們會訴諸文字?”

“他們會寫。他們有一種狂熱的偏執,要拿起筆來,要麽寫書,要麽寫回憶錄,再不就是給報社寫一組報道。”他冷冷地注視著大塊頭的船長說,“拉斐爾,我從沒寫過東西,從來沒把你對待艾伯納・黑爾的那種做法寫下來,那可是你合夥人的父親,因為這些屬於個人恩怨,旁人不方便說三道四。可除非你給那些華人提供更好的食物,否則一到火奴魯魯,我就要動筆寫。我要寫上一大堆信件,拉斐爾,那將在你視如珍寶的藍色旗幟上留下一個永恒的汙點。無論何時,只要H&H船隊進港,那些信上的內容就會傳到人們的耳朵裏。傳教士有這種可怕的力量,拉斐爾。他們會訴諸文字。他們代表著太平洋的良心。”

一陣可怕的靜默,最後,霍克斯沃斯打破了僵局,他用拳頭在桌子上重重地敲了一下,桌上的碗碟稀裏嘩啦直響。

“為什麽,見鬼,這簡直是敲詐。”

“當然是敲詐!”惠普爾贊成道,“讀書人要反抗野蠻人,不敲詐怎麽保命呢?你就是野蠻人,拉斐爾。”

“這就是你想要的?”船長低吼著。

“每天供應多一倍的米飯。肉要好肉。水要供應三倍的量。那只臟兮兮的水桶每天提上來三次。每天讓我到貨艙裏去一次查看傷員。”

“我不會冒讓他們在船上造反的風險,”霍克斯沃斯怒氣沖沖地說,“在到達火奴魯魯之前,我不會打開貨艙的蓋子。”

“那我從隔柵門下去。”惠普爾寸步不讓。

“出來的時候你就自己想辦法吧。”霍克斯沃斯警告。

“華人會把我舉起來讓我出去。”

“你好像十分喜歡……”霍克斯沃斯沒有說完這句難聽的話,而是充滿自信地問道,“告訴我,醫生,那個支那姑娘是怎麽回事?那些男人輪流上嗎?”

“那是其中一個男人的妻子。”惠普爾冷冷地答道,“他們住在貨艙一角。”

“告訴我,這個人,這個,他是不是……”

“是的。他在隔水板上掛了一副簾子,他們躲在後面。”

“哈,這可怪了!”船長暗想,“要是三百個美國水手,他們絕不會放過那個男人。絕不會的!”

“也許華人更文明。”惠普爾說完,轉身走了。

醫生懷著這種自豪的心情,看著第一份增加的飲水送進了貨艙。第一份改善了的食物送下去的時候,他也在場。現在,那股惡臭已經減弱了些,因為醫生主動承擔了調整船帆,好讓風把新鮮空氣吹到臭烘烘的貨艙裏去的任務。那只斷腳的情況也大有好轉,另一個人的臉也在慢慢痊愈。有些本地人在惠普爾的帶動下跟客家人交上了朋友。到了航行的最後幾天,滿基再一次向玉珍求歡,這次的特殊之處在於,他純粹是因為想要玉珍這個人,而非思念孔家媳婦的肉體。他發現玉珍是個非常賢惠溫柔、吃苦耐勞的女人。

那天異乎尋常的熱,華人們聽到前方傳來了恐怖的聲響,仿佛鎖鏈被抽到了盡頭似的。大家紛紛以為大難臨頭了,畢竟他們對船上的事一竅不通。不久就搞清楚了,“迦太基人”號停了,輪船終於抵達了海港。

甲板上來回折騰一番後,蓋著貨艙的木板被撬開,放下了一把梯子。華人們一個接一個地爬回了陽光的懷抱。他們痛苦地揉著眼睛,看到了火奴魯魯那潔白的海岸線和棕櫚樹。他們遙望鉆石般的山頂,一派壯觀奇景映入眼簾。越過平坦的原野,遠處是綠色、藍色和紫色的連綿起伏的群山,籠罩在蒸騰的霧氣之中。山谷中掛著一道彩虹,到了每年的這個時節,都會出現如此景象。華人們認為,恰逢抵達檀香木之國時出現了這樣的兆頭,真是大吉大利。那天,大家眼中的這片土地是多麽美麗,這番奇景是多麽不可思議啊。

另一些人也認為“迦太基人”號抵港是件大吉大利的事。火奴魯魯《郵報》登載了一篇報道說:

我們得到確切消息,惠普爾&詹德思商店的H&H雙桅帆船搭載著三百余名中華天朝之國子民,將於近日駛抵火奴魯魯,供甘蔗種植園之用。這三百余人均為精壯勞力,我們可以放心,約翰・惠普爾醫生親赴中華帝國,以保證只有年輕力壯的勞力才能入選。這批勞工以客家人為主。華工與種植園的合同為期五年,月薪三美元,包食宿,外加每年三天春節假期。在我們的種植園裏工作十年或十五年之後,華人勞工很可能會返回家鄉,其中一個很特別的原因是,他們並沒有攜帶家眷同來,而且幾乎可以肯定,他們在這裏也找不到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