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3/11頁)

“你得了伯爺麥病了,老兄,”那江湖騙子不厭其煩地說,看到自己的病人被嚇得直抖,便又加上一句,“白人管這叫麻風病。”

“你有把握?”

“隨便哪個白人都看得出來,你得的是麻風病,你知道他們會怎麽辦嗎?用小船上的鐵籠子。”

“你能治好我的病嗎?”滿基恐懼地懇求。

“我治好過很多得伯爺麥病的人。”那郎中答道。

“不行,五洲他爹。”玉珍懇求丈夫,她心裏很清楚這郎中是個騙子,然而那郎中也明白,只要再加上一丁點兒壓力,滿基就會成為他最大的搖錢樹,於是他語氣強硬地打斷了玉珍:“安靜點,蠢娘兒們。你丈夫只有這唯一得救的希望,你也要奪去嗎?”

這話入情入理,玉珍無話可駁,於是便退到角落裏想:“我可憐的、傻乎乎的丈夫。他會把錢白費在這個壞蛋身上,到頭來,我們還得躲到那些小山裏去。”

於是滿基默許了。“我就用你的藥。”他說,那滑頭的醫生說:“這藥需要點時間才能見效,但是你得信我能治好你的病。你帶來多少錢?”滿基嚇得糊裏糊塗,打開了錢包,給那郎中看了他那寒酸的毛票、先令和雷亞爾,郎中快活地說:“這足夠付第一批草藥的費用了,你看,也花不了多少錢。”但是當玉珍往回拿了幾個雷亞爾的時候,郎中卻把手小心翼翼地伸過去說:“我多給你們點藥材,這樣你們就不用馬上大老遠地跑回易偉壘。”

“那些草藥能治好我的病?”滿基可憐巴巴地問。

“不用擔心。”郎中跟他保證,於是滿基拿著用布包好的一捆捆草藥,跟著老婆離開了郎中,往家裏走去。

他們的夫妻關系發生了變化,剛才去易偉壘的路上,那未曾言說的恐懼讓他們心慌意亂,而現在竟成了現實:滿基是個麻風病人。法律是殘酷的,他得被放逐到一個可怕的麻風島上去了卻殘生。他跟別人不一樣,他交了厄運,從此翻不過身來,他即將死於人類已知的最恐怖的疾病。他的手指頭和腳指頭都會瘦得像雞爪。他的身體會慢慢腐爛,老遠就能聞到臭味,像牲畜一樣。他的臉會腫脹變厚,長鱗長毛,跟頭獅子差不多。他的眼睛會蒙上一層膜,跟白天的貓頭鷹一個樣。接下來會爛掉鼻子,然後是嘴唇,化膿的傷口會漫過整張臉頰,將它吞掉。到了最後,他的面孔會爛得一塌糊塗,身體奇形怪狀,四肢全無,在巨大的痛苦中慢慢死去。他是個麻風病人了。在1870年7月的那個酷熱的夏天,拖著長辮子的滿基滿腦子想的全是這些,他從易偉壘出來,昏頭昏腦地往家走,心裏悲苦至極。

他的妻子跟他並排,勇敢地走著,把他那受了詛咒的手指頭攥在自己的手裏保護著。玉珍的想法簡單得多:“我會跟他在一起,如果他要躲到山裏去,我就跟他一起躲,如果他給捉住了送到麻風島,那我也一起去。”她在這些簡單的想法中得到了安慰,在此後的數月中,她的想法從未有過一分一秒的改變。

玉珍領著嚇呆了的丈夫回到惠普爾家的廚房,一絲不苟地按著那郎中說的做。她把那些難聞的中藥熬好,讓丈夫喝下去。醫生用那根臟乎乎的針刺過的地方,玉珍清洗了傷口,用雙唇吮吸。然後她安頓滿基上床休息,自己去做晚飯,一個人伺候主人家。

“滿基不舒服。”她在寬敞的餐廳裏解釋。

“我用不用去看看?”惠普爾醫生問道。

“不用。”她說,“他很快,就好了。”

玉珍得把生病的丈夫藏起來——那江湖郎中的藥一點用也沒有——防著被外人看見。那一年,很多人得了麻風病,差不多有一百六十多人被小船送到麻風島,徹底地驅趕,讓他們慢慢地死去。起疑心的監視者有的是聰明辦法逮住那些麻風病人。有一個男人誇口說:“只要看看麻風病人的眼睛,一準兒能看穿。那裏頭有一種玻璃似的東西,不會有錯。”

另一個卻說:“你說得沒錯,可是那是晚期症狀。現在要一發病就看出來,不讓其他人被傳染。方法就是,要看他臉上的皮膚是不是變厚了。那個症狀準錯不了。”

“不對,”先前那人反駁道,“只有一個症狀準錯不了。你握握他的手,用指甲摳一下他的肉,要是他不皺眉頭,一抓一個準。”

玉珍仔細看看丈夫,滿基臉上的皮膚和眼睛都看不出來有被麻風病悄悄侵蝕的跡象,這讓她松了口氣,然而她也發現丈夫比以前抖得更厲害,腳疼也愈發嚴重了。“早晚有人會看出來,然後去告發的。”她想,於是玉珍便跑到寺廟裏去,她不拜辜負了她的之前那尊,而是跪在大慈大悲觀音大士的像前乞求道:“請助我一臂之力,仁慈的觀音菩薩,別讓五洲他爹給人捉去,幫我保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