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第2/10頁)

他鼓勵玉珍送孫子們盡可能深造。“你有沒有停下來想想,五洲姨娘,你供非洲讀書花了多少錢?而你現在又有了多少回報?看,你放心好了,以後回報還會更高呢。”他生性火爆,兇神惡煞似的大胡子在努烏阿努的房間裏激動地上下翻飛“科學、數學、思考。誰知道以後這些學科會發展到什麽程度?但是不管發展到何種地步,五洲姨娘,只有受過教育的人才能跟得上。”

跟烏裏雅蘇台・喀喇昆侖・布雷克談過話之後,玉珍總覺得心裏很舒服,她覺著要是自己能跟著這樣的老師上過學就好了。而在布雷克看來,有個能理解自己對世界的奇思妙想的人,能跟她交流一下,這個怪裏怪氣的英國人總是感到十分快樂。另一個能跟他交流的人是一個瘦瘦的、目光銳利的年輕革命者,當時正在夏威夷避難。他的名字叫孫逸仙。對於布雷克老師所說的話,他比玉珍理解得更透徹。

第二件玉珍特別關注的家族事務,是有關宅子的事情。她認為建造華而不實的房子純粹是浪費錢財,尤其是,家裏的年輕人一天到晚在外面幹活。因此,她便盡量讓更多的兒子擠在簡陋的木板房和從中延伸出來的小棚子裏。顯然,盡管那屋子並不小,可也擠不下姬家上下四十九口人,然而擠進去的數目之多還是令人咋舌。亞洲和他的家人只好受點委屈,住在餐館後廚裏。歐洲一家人住在蔬菜店裏。其他所有人都擠在努烏阿努那座宅子裏。夏威夷媳婦們在那裏輪流做飯,孫子輩學著說夏威夷混雜語,吃芋粉醬。

到了1899年,非洲的錢完全可以買下自己的房子,盡管玉珍允許他把姬氏會所有的財產像拋球遊戲一樣倒來倒去,但卻認為他決定不了自己住在什麽地方,因此,三十一歲的非洲雖然有了妻子和五個孩子,卻仍然住在祖宅裏。“這樣省錢。”玉珍說。這座向外腫脹著的房子現在已經有了四把尤克裏裏,心底寬厚、大腹便便的阿皮科拉現在已經是滿頭白發,她教所有的孫子孫女們怎麽撥動這把小小的樂器。這座房子永遠吵吵鬧鬧,有一個夏威夷媽媽和一個賣力幹活、沉默寡言的中國姨娘。

玉珍在家裏說了算的第三件事情是購買土地。她那客家人特有的、對於這種世界上最大宗商品的貪婪,永遠如饑似渴。她總是被一個反復出現的夢魘折磨:她老是看見子孫不斷繁衍,卻沒有足夠的土地讓每個姬氏子孫立足容身,他們舉不起胳膊,也轉不開身。所以,只要姬氏會在付掉學費後還能剩下幾個美元,玉珍便堅持用這筆錢購置土地。

在火奴魯魯要做到這一點並不容易。通常來說,土地是夏威夷最寶貴的財富,並不公開出售。土地只能租賃。土地也不是按照英畝或者地塊來計價,用的是平方英尺。霍克斯沃斯家族擁有大量土地,那都是從身為阿裏義-努伊的妮奧拉妮家族繼承而來,休利特家也是如此,通過老傳教士的第二任妻子繼承而來。卡納克阿家族也有巨量的房產。詹德思家族和惠普爾家族雖然沒多少土地,但卻通過租賃的方式控制著大片地方。誰擁有土地,誰就富得流油,還有像鐵桶一樣嚴密的法律保護著豪類的名門望族永遠不會出賣土地。

夏威夷人倒是樂意出售土地,可惜他們的土地都位於郊外。所以,當那矮小的駝背中國女人玉珍決定得到足夠的火奴魯魯的土地,留給人丁興旺的家族時,她的利益使她與群島的幾大家族勢不兩立。

上文中曾說過,要是夏威夷豪類想要抵禦華人,那麽他們最好一槍幹掉烏裏雅蘇台・喀喇昆侖・布雷克。這個機會現在已經溜走了,華人接受了教育。而在1900年,要是豪類們還想保有他們的特權——他們確實也想這樣做,他們就應該一槍幹掉玉珍。但誰也沒聽說過這個女人的名字。他們以為姬家背後的主事人是律師姬非洲,他們密切關注的只有他。

1899年底,姬非洲發現自己舉步維艱,他沒法做出任何行動。於是他向五洲姨娘報告:“現在根本不可能購買土地,豪類怎麽也不肯賣。”

“姬氏會有多少錢了?”玉珍問。

“現金四千美元,我們還能再變現一部分。”

“你有沒有試過朝女王大街那邊買點商業地產?”

“沒機會。”

“租借呢?”

“沒機會。”

姬氏帝國幾乎還沒起步,就四面楚歌了,要不是有一只老鼠鼎力相助,他們很有可能一直停留在那種地步。

1899年的感恩節,頂著藍色煙囪的H&H公司的貨輪“茂宜”號從曼谷經由新加坡、香港、橫濱,經過一次平平淡淡的旅行,駛進港口。海員們優雅地將錨繩甩過空中,後面掛上沉重的錨鏈,隨後這只即將拯救姬氏會財產的棕色老鼠從船上竄到岸邊,身上帶著一窩跳蚤。它跑過幾條小巷,來到一戶常姓人家昏暗的灶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