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4/5頁)

館長為這位不知道姓名的捐贈人保留了一個簡短的備忘錄,他說:“一位美國藝術作家,在上世紀中葉居住在佛羅倫薩。他是伊麗莎白、羅伯特・勃朗寧以及約翰・拉斯金的朋友。他以自己的方式成為一位傑出人物,也是美國第一位專門寫文章介紹藝術的作家。”

“他曾在夏威夷居住過嗎?”

“沒有。但晚年他的確用英語寫過一本有關日本藝術的書籍。他發現了版畫這種藝術形式,所以他肯定曾在東方生活過,但具體情況我就不得而知了。”

“夏威夷並不是東方。”黑爾說。

“夏威夷難道不是亞洲的一部分嗎?”

“不是。”黑爾簡單地回答,然後離開了。在那些日子,他對學校的管理人員可不大尊重。

他感到迷惑不解。一個是肆意縱情的夏威夷報紙編輯,一個是高雅的意大利藝術鑒賞家,這兩個根本不可能是同一個人,可名字卻一模一樣:詹姆斯・傑克遜・賈維斯。霍克斯沃斯繼續做了一番研究,結果發現:夏威夷的賈維斯靠當報紙編輯難以為生,便倉皇逃往佛羅倫薩,在那裏成為美國首位偉大的美術收藏家、第一位美國藝術攝影師,也是第一位日本美學專家。霍克斯沃斯對這位陌生人產生了一種獨特的興趣,他暗想:“這夏威夷小夥子幹得不錯。”

他又一次仔細查找了耶魯大學得到賈維斯藏品的具體細節,對學校采用的卑鄙伎倆感到大為震驚。他把傳教士的事丟在一邊,開始仔細挖掘1871年發生的一個事件。這位《波利尼西亞人報》的前任編輯時年五十三歲,急需用錢。耶魯大學貸給他兩萬美元,以這些藏品作抵押。賈維斯無力償還債務,於是耶魯大學便將全部藏品進行公開拍賣,一共一百一十九件作品,當時價值七八萬美元,但到了1917年,其價值已經超過一百萬美元。當時,校方預先悄悄警告了可能的出價者,說任何買家都必須一次性收購全部藏品,並且學校不會出讓這些美術作品的所有權。這樣一來,任何可能的買家都得當心惹上官司。結果,到了拍賣那天,一個競價者也沒有,耶魯大學便以賈維斯所欠債務的數字拍下了全部藏品。

“這簡直是一樁醜聞!”霍克斯沃斯喊道。令他驚訝的是,他發現自己竟一頭鉆進藝術的世界裏無法自拔。他徜徉在賈維斯的藏品中時,想道:“這些真是曠世傑作!”他給校報寫了一封長信,問耶魯這等層次的學院何以在這種肮臟的交易中耍陰謀詭計。這一下,霍克斯沃斯可捅了馬蜂窩。

霍克斯沃斯在耶魯校園裏名譽掃地,他被看作是給母校抹黑的激進分子。然而也有一位波士頓藝術批評家寫道:“這件事情的來龍去脈全被年輕的黑爾先生耐心地發掘出來。這件事情在藝術圈中早有傳說,但在此之前,並沒有得到公開披露,以免玷汙一家受人敬重的機構完美無瑕的名譽,這一切都是出於對這家機構的禮貌。”就這樣,夏威夷送到耶魯去的最老實巴交的年輕人又一次被推到了風口浪尖上。這回比為傳教士們所做的那場鬥志昂揚的辯護還要厲害,因為這次涉及到了學校的榮譽。

爭論如火如荼的時候,校報想出了一個合情合理的辦法讓霍克斯沃斯進行道歉,然而,如同他拒絕委屈自己接受亞伯斯教授關於夏威夷的錯誤數據一樣,如今他也不打算原諒耶魯大學對他最敬重的夏威夷報紙編輯的所作所為。耶魯大學竊取了那些畫作,霍克斯沃斯則履行著自己的職責,一意孤行。後來的一個傍晚,他正悶悶不樂地遊走在那些藏品中時,突然產生了一種全新的想法:“其實到了今天,對於賈維斯來說,耶魯是否偷走了那些畫作並不重要,正如傳教士們有沒有盜取土地也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唯一重要的是:學校到底用它做了什麽?”如果耶魯大學沒有接受這些藏品——即使是強行奪取過來的——這些作品現在又流落何方呢?他們有沒有可能被用於如此偉大的目的,就像現在在紐黑文一樣?如果傳教士們袖手旁觀,聽任夏威夷墮落腐化,那樣做又有什麽好處呢?耶魯大學得到了真正的藝術藏品,並借此開始將藝術學院發揚光大。目前來看,這的確比過去更好。夏威夷也因為有了傳教士而比過去更好。小小的汙點並不重要。亞伯斯那樣狂妄的傻瓜的言辭也並不重要。詹德思和其他人不理他,這才是正確的做法。事實上,今天的夏威夷有甘蔗種植園,有鳳梨,有蓄水池,還有不同人種在一起和睦相處。假如耶魯大學竊取了這些,它們也理應歸他們所有,因為他們將其善加利用。我不打算與任何人再爭論傳教士竊取夏威夷的事情了。他們果然如此的話,雖然我不願承認,但他們肯定把偷來的東西用於了良好的目的。”在那個昏暗的下午,他看到有很多標準可以用來判斷一個學校的行為,不管從哪個角度來看,這種務實的看法並不是最糟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