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3/5頁)

讀到這裏,霍克斯沃斯盯了一眼教授,繼續說道:“亞伯斯博士,這一方案的條款得到了實施,調查委員會發現,傳教士們在島上已經工作了很長時間,他們獲得的補償又太少,以至於整個社區一致同意政府的決定,允許任何在島上服務滿八年的傳教士購買五百六十英畝政府土地,價格比外來的白人購買的價格每英畝低五十美分。那時候平均的購買價是每英畝一元四角五分,所以這就意味著價格優惠百分之三十點五。或者說,他們在島上辛勤、忠誠地服務一年,就可以得到一個百分點的優惠。就我所找到的材料來看,傳教士獲得土地的方式只有這一種,即便如此,他們中的大多數人都太窮了,以至於連政府提供的優惠價格都付不起。

“夏威夷當時急需傳教士家庭留在島上,有一句話說得十分公正:‘傳教士們在島上最重要的果實不是蔗糖,而是他們的兒子。’現在,如果你想說,傳教士們那些天分極高的兒子們離開夏威夷,來耶魯大學進行學習,然後回到群島上去,攫取了大量重要的工作,例如醫藥、法律、政府工作和管理工作的話,那麽你的說法非常正確。但如果你想這樣說,就請不要責怪傳教士,要怪就怪耶魯大學。

“我認為,譴責這些家庭偷竊他們從來沒有擁有的土地,這樣既有失公平,也不符合事實。攫取土地的,正是那些非傳教士背景的家庭,那些新英格蘭的海上流浪漢。隨後,這些人攫取的土地被傳教士的兒子們管理,以換得一筆費用。難道應該任由這些土地就此荒廢嗎?你說的事實適用於塔希提島。那些事實並不適合夏威夷。”

他坐回座位上,由於激動而滿臉通紅。他期待著同學們報以掌聲,因為他膽敢與傲慢的教授針鋒相對,但霍克斯沃斯所說的話並沒有引起大家的共鳴。他的話不符合當時的潮流,並不為人們所信。大家繼續開著有關傳教士的玩笑。黑爾看到,他在同齡人當中沒有取得任何成就,還將自己置於一種十分嚴重的、與教師對抗的不利地位。但最讓他感到心灰意冷的是他在普納荷學校的同學——休利特・詹德思等人——都為他感到羞恥。身為傳教士後代的尷尬原本只會持續一小會兒就自行消亡,現在卻傳得滿城風雨,迫使全班同學要麽是反對傳教士的一派,要麽屬於支持的一派。幾乎所有人都屬於前者。讓普納荷學校的畢業生們感到憤怒的是,捅這婁子的居然是他們自己人。

霍克斯沃斯・黑爾的第一次公開辯論後果相當糟糕,但他的研究讓他對自己的祖先有所了解。於是,不管那些攻擊傳教士的俏皮話說得多麽聰明,霍克斯沃斯都知道真相究竟如何。在很多方面,這種知識——以真理那種微妙的方式——使他變得更加堅強。

對夏威夷歷史的迷戀橫生出的枝節激怒了整個耶魯,導致霍克斯沃斯暫時從耶魯大學休學了一陣子。有一天,他正泡在圖書館,讀著一份早期的火奴魯魯報紙《波利尼西亞人報》。霍克斯沃斯想換換腦子,看看那位容易激動的主編詹姆斯・傑克遜・賈維斯到底對傳教士作何評價。一個故事突然吸引了他,講的是賈維斯如何反抗法國軍艦炮轟火奴魯魯的事,為的是阻止法國向火奴魯魯無限量出口紅酒。故事還講了法國當局如何威脅要用九尾鞭抽他,還要遊街示眾。接著他翻過那發黃的報紙,讀到英國領事館果然對可憐的賈維斯進行了鞭打,因為他維護夏威夷的利益,反抗英國幹預當地事務。讀到這兒,霍克斯沃斯開始自嘲起來:“賈維斯肯定是個異想天開的年輕人,就跟我一樣。”這種自負的想法讓他開心不已,開始對這個素不相識、主意不斷變換的編輯產生了同情心。賈維斯跟夏威夷人和傳教士都交上了朋友。突然,霍克斯沃斯又看了一眼那個名字:詹姆斯・傑克遜・賈維斯!他以前不是聽說過這個名字嗎?

他匆忙跑出圖書館,來到展覽廳,這是耶魯大學的另一座光榮建築。一位神秘莫測的先生收藏了一組意大利早期的藝術傑作,那個人的名字就叫作詹姆斯・傑克遜・賈維斯,於19世紀50年代生活在佛羅倫薩。霍克斯沃斯快步跑到展覽廳,徜徉在奇異的、恍如隔世的、由金色和藍色組成的畫作之中。那些畫作來自一個他一無所知的年代。他尚未有足夠的準備去對賈維斯的藏品產生熱愛,而且也不打算這麽做,因為這些畫作與拉斐爾以及倫勃朗的畫作毫無可比之處,而他一直被教導,後者的作品才是真正的藝術。然而盯著那熱情洋溢的小小圖畫的時候——總數超過一百幅——霍克斯沃斯能感覺出來,這些作品的收藏者對它們無比熱愛。他問管理員:“這個叫賈維斯的是什麽人?”那人也不知道,於是黑爾又找了一個人,最後他找到館長,問:“賈維斯是什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