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第2/7頁)

“但孩子們總跟我過不去。今天,就連黑爾先生都到我家來了。他手裏還拿著文件。”

到了12月6日,禮拜六,黑爾先生又來到他們的小屋,說:“你是我名單上的最後一個了,酒川先生。請你解除兒子們的雙重國籍。五郎現在已經參軍了,忠雄和實都加入了預備役軍官訓練營,你非得這麽做不可了。”

“我做不到。”龜次郎通過充當翻譯的五郎說,五郎在史高飛軍營有一張周末探親證。

“我實在搞不懂老爺子。”五郎說,他理了理軍服,顯然十分為之自豪,“他忠於日本,但他也不是死硬派。等你走了我再勸勸他,黑爾先生。”

“看上去,他固執得要命,”黑爾先生警告說,“特別是你已經入伍了。我肯定得報告上去。”

五郎聳聳肩膀:“你跟日本老爸爸爭論過事情嗎?我的老爸爸腦子裏有些瘋狂的想法根深蒂固。但是我會盡力。”

那個禮拜六晚上,酒川全家為雙重國籍的事情爭得不可開交,他們說的是日語。

“我尊重你的國家,爸爸,”五郎說,“我記得那次跟和尚爭論回不回日本,最後我認輸了,我真的打算回去來著。但你知道發生了什麽,爸爸。橄欖球,現在是參軍。咱們面對現實吧,爸爸。我是美國人。”

“我也是。”忠雄說。

兒子們一直埋怨他,最後龜次郎說:“我想讓你們當美國人。我把那張報紙照片貼在水池上,‘酒川家的四位明星’,你們不覺得我很自豪嗎?很久以前我就承認你們永遠不會是日本人了。”

“那就把我們的名字從日本的戶籍登記上取消吧。”

“不行。”這是他第五次說這句話了。

“見鬼,爸爸,有時候你真要把我逼瘋了!”五郎喊道。

龜次郎站起身來,他瞪著兒子們說:“不準喊叫。記住,你們是清清白白的日本人的孩子。”兒子們一臉肅然,於是龜次郎沉痛地說,“我自然有一個合理的原因,不能改動戶籍。”

“究竟是什麽原因?”兒子們還在追問。

爭論持續了整整一夜,固執的龜次郎就是說不出他為什麽不能付諸行動。雖然兒子們是美國人,但他自己永遠是日本人,他希望有一天能回到廣島。等回去的時候,他就能心平氣和地告訴朋友們在夏威夷發生的換妻事件,可龜次郎就是不能通過寫信來說。他自己不會寫字,他也不相信別人替他代筆。淩晨兩點他才上床,正當他把被子拉到肩膀上的時候,在六百英裏之外的一艘航空母艦上,一支日本空軍特遣隊——其中不少是廣島人——已經做好準備,即將轟炸珍珠港。

酒川家最小的兒子茂雄第二天早晨起得很早,騎著自行車去無線電報公司。他在禮拜天把前一天夜裏積攢下來的電報發出去,再加上白天即將送來的。茂雄跑第一趟的時候就收集了七十五封電報,全是發給住在鉆石山的黑爾家族和惠普爾家族的。那些人住在俯瞰火奴魯魯城的大宅子裏。

他剛到達威基基,就從珍珠港附近聽到了一連串沉悶的爆炸聲,於是茂雄心裏想:“軍隊又訓練了。不知道是為了什麽?”

他轉身背對珍珠港,朝著通往霍克斯沃斯・黑爾府邸的一條相當壯觀的小路騎去,等在供馬車出入的門廊上時,茂雄回頭朝著海軍基地看了一眼,發現幾縷黑煙朝著晨曦盤旋而上。接著又是幾聲爆炸,茂雄看見一堆飛機沖天而起,在頭上明晃晃的藍天上盤旋飛行。“真壯觀啊。”他心裏想著。

他又按了按黑爾家的門鈴,霍克斯沃斯・黑爾馬上穿著黑色西裝出現在門口。他戴著假領子,打著領帶,好像這樣一位社區領袖一刻也歇不下來似的。茂雄注意到對方臉上毫無血色,雙手也在顫抖。從一個茂雄看不見的房間裏發出無線電的聲音,可他聽不清裏面的內容。霍克斯沃斯一把推開紗門——黑爾家的人很少這麽魯莽——對普納荷這位十一年級的明星說:“我的上帝啊,茂雄,你的國家對我的國家宣戰了。”

有那麽一會兒,茂雄弄不明白對方在說什麽。他指著身後的珍珠港問道:“他們在進行進攻演習嗎?”

“不是。”霍克斯沃斯・黑爾用空洞恐懼的聲音答道,“日本正在轟炸火奴魯魯。”

“日本?”茂雄擡頭看看沖天而起的飛機,它們所到之處都升騰起一聲聲爆炸,飛機朝著山峰加速飛去,一波波槍聲尾隨其後。

“哦,我的上帝啊!”少年嚇得抽了一口涼氣,“發生了什麽?”

霍克斯沃斯拉著門,看也不看那些電報,示意茂雄進屋。他們走到收音機旁,廣播員正在激烈地重復播報,然而那聲音卻極力避免制造恐慌:“我再重復一遍。這不是軍事演習。日軍飛機正在轟炸火奴魯魯。我重復一遍。這不是開玩笑。這是戰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