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第3/18頁)

馬擴是幹員,過去、現在都有許多事情要他去辦,但由於同樣的理由,童貫對馬擴也暫時保密。

當他已經知道平州金軍出動,檀州、薊州相繼淪陷的消息後,派馬擴去館伴粘罕派來的使者一舉已沒有多大的意義了,但他還存在最後幻想,斡離不出兵,不等於粘罕也非要跟著斡離不同時出兵不可。即使到了這一天,他們希望河北邊界的戰爭只限於局部戰爭而不是全面戰爭。

即使作最壞的打算,粘罕一定要出兵,讓馬擴與撒盧母周旋兩天,拖延了他出兵的日期,也有利於他自己的打算。因此他發出手中這一張最有用的牌,把馬擴置於無可用武之地,只能單純地為自己的利益服務。

這次粘罕派來的兩名使節撒盧母、王介儒都是馬擴舊相識。

從海上之盟以來,金主完顏阿骨打、大太子粘罕、二太子斡離不、大將完顏希尹等都曾多次直接與馬政、馬擴、趙良嗣打交道,但平常接伴的一般都是撒盧母。這是一個與他打過一次交道就不想再見第二面的人。但每次出使,馬擴還是不得不讓他形影相隨。他有時諂笑,有時嗔怒,有時沒來由地來獻殷勤,有時甚至不顧禮貌地把面孔拉長了拒人於千裏以外,猶如演劇場上的猢猻,隨時都可以從戲裝箱裏取出他需要的面具戴上,隨時變換著自己扮演的角色。這種赤裸裸的虛偽,有時倒也有一點可愛,因為別人知道虛偽的可恥,在偽裝以後還要加上一層偽裝來掩蓋自己的偽裝。撒盧母卻沒有這種可恥的意識,他不怕別人知道他的偽裝,因為這出於他的需要。

其實馬擴有什麽權力譴責撒盧母?撒盧母虛偽善變,滿口胡柴,這都屬於個人品德上的問題,如果他的這些“缺德”都是為了他的朝廷的利益,那本身就是一種很好的德,何“缺”之有?

有人給外交家下了一個定義是“為了國家利益派到國外去撒謊的誠實人”,外交家本身不一定是誠實者,但他到外面去撒謊卻真是為了本國的利益。如果他反其道而行之,把本國的虛實盡輸與敵人,那豈不成為“賣國賊”了?譬如這次撒盧母來太原,背著副使把金朝的虛實和盤向馬擴托出,他告訴馬擴:粘罕與斡離不之間的矛盾,金朝東西兩支軍隊的實力,兩路進兵的路線和最後會師東京城下的戰略目標,還有粘罕特別懼怕的雁北義軍的抗擊等,這些都是馬擴十分需要的情報。對這樣一個背叛本朝利益的賊徒,馬擴豈不是要深惡痛絕、看不起他的為人?更加談不到做朋友了。

個人的品德有時要和國家的利益發生矛盾,把國家利益放在至高無上地位上的馬擴仍然非常看重個人的品德,因此,在今後的歷史發展中,馬擴常常陷入這方面的迷惘而不可自拔。

還有與撒盧母同來的王介儒也是馬擴的舊識。當初蕭皇後決定歸降宋朝時,就派王介儒隨著馬擴一起南來。在蘭溝甸大戰後,宋遼雙方無法進行外交談判了,王介儒還在雄州城裏住了幾天,一直由馬擴館伴。他為人善於思考,深思不露。當時馬擴對他的印象是一個老練的官員,在外交談判中可能是個勁敵。與他們打交道,需要步步小心,一點不可放松。

童貫雖然不希望與兩個金使見面,金使卻不容他躲避,他們到達太原後,說是奉國相之命,一定要面見宣撫議事。宋彥通拗不過他們,只好帶去見童貫。

撒盧母見了童貫,以極度傲慢的態度出示粘罕派他賫來的軍書,除照例責備宋朝種種罪名外,明確地寫上元帥國相已興師前來爾邦吊民伐罪。這一句帶有宣戰性質的話,好像在童貫的頭頂上打了一個轟雷。現在他的一切幻想都破滅了。

出示軍書後,撒盧母繼以十分不遜的語言連珠箭似的攻擊童貫,指摘他這個不是、那個不對,根本沒有把他的權威性放在眼裏。童貫一時手足無措,不知道應該怎樣對答才是,談到最後,還是向撒盧母商量道:“許大國事,且須商量,何故便有此事?”

“軍馬已起,還有什麽好商量的?”撒盧母更加盛氣淩人地回答。

最後童貫找到下台的辦法,好聲好氣地勸來使讓“館伴陪去說話,有事但見諭,足可相應”。

凡是看到這番酬答的人,萬想不到平日威勢十足的童貫一旦看到金使竟變成個矮子、啞子、聾子,骨架幾乎都被拆散了的風癱的漢子。幸喜馬擴沒有在場,宋彥通又是個極通世故的老幕僚,最善於隱惡揚善,不至於把恩相這副窘相張揚出去,這個童貫是放心的。

下午,馬擴也來行館接伴,雙方又進行了第二輪,也是最後一輪的對話。在馬擴的影響下,宋彥通的膽氣略為壯了一些,居然敢提出責問道:“兩朝許多時講好,如今貴朝不通些耗,便起兵前來,是何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