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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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抄王黼之家大快人心以後的第三天,城上又傳來令人振奮的大喜訊。

這天早晨,在萬勝門城頭巡城瞭敵的守軍,發現金明池、瓊林苑附近有一彪人馬風馳電掣而來。沿途的金軍出隊阻擊,當不得他們一陣撲殺,槍挑箭射,金軍紛紛敗散,不敢追擊。這彪人馬疾如飛風般沖到城腳下,高聲叫門。

城上守軍急忙稟告大將姚友仲、何慶彥。姚友仲認得城下帶頭的將領是西軍統制吳革,連忙放下吊橋,開門迎接他們進來。

他們從前天晚晌開始,一天兩夜中,疾馳了四五百裏路。從今晨開始,五六個時辰中間沒有吃過一點東西。他們每個人都被厚厚的灰塵罩了起來,各色戰袍和發亮的鐵甲都蒙上了灰塵。連剛濺上不久的血跡也被一層層新的灰塵遮蓋了。他們渾身上下,連人帶馬,都是灰的。但他們的精神狀態卻是發旺的,只要撲去這層灰塵,就露出輝煌的臉和發光、發亮的眼睛。

吳革回過頭去清點人馬,二十個戰士,一個不少,二十匹戰馬,一匹不傷,不由得發出一聲由衷的呼喊。

他們是西北軍統帥老種經略相公派來的先遣部隊。他們捎來了老種經略相公本人及大隊軍馬將於日內晉京勤王的蠟丸。

第一次伐遼戰爭失敗以後,種師道被撤去都統制之職,責授為右衛將軍並降為一個州的知州的低位。不過軍隊中仍把他看成為統帥。他仍在一定的範圍內執行統帥的任務。而對他十分嫉視的樞密院也不得不承認這個客觀事實。

金人入寇的消息傳到西北後,深知朝廷空虛的西軍諸將領不待朝命,就陸續自動起兵勤王。種師道仍然是他們的統帥,他的兄弟秦鳳路經略使種師中也跟隨他一起勤王東下。在路上種師道檄調熙河路大將姚平仲隨征。姚平仲的父親熙河路經略使姚古雖因爭都統制的地位與種師道有芥蒂,種師道卻非常賞識姚平仲的將才,非要他參加勤王軍不可。

西軍中另一名聲名煊赫的大將楊可世,在伐遼戰爭中多著勛勞,復員回西北的兩年中,不幸身患風癱,不得離床,只好派他的兄弟楊可勝統率所部涇原軍隨種師道出征。楊可世是個“力戰型”的猛將,在戰場上喑啞叱咤、風雲變色。楊可勝與其兄相反,足智多謀,深明韜略。種師道知人善用,提拔楊可勝為全軍參謀,萬事都與他商量了再行。

勤王軍的陣容還是相當完整的。只可惜原任總參謀趙隆現在隴右都護任上,一時檄調不及。還有英勇善戰,而又恂恂儒雅,能輯和諸將,不愧為大將之才的劉锜,也在隴右副都護任上。他們遠處西陲,消息不靈,再加上那裏也是多事之秋,不能無人照顧。種師道再三考慮後,最後還是放棄了把他們調來隨軍勤王的想法,讓他們留在當地,負責一方面的軍事。事後證明,不讓趙隆、劉锜隨軍確是勤王軍的重大損失。

正月初二,金軍突破黃河防線,梁方平、何灌所部逃散。京師幾無可用之兵,朝廷震恐,淵聖急詔種師道勤王東來。正月初六,守城之議既決,淵聖又手詔急征西兵勤王,又一連發下五六道金字牌勾兵隴西。這些詔旨和金字牌都被膽大包天的內監們隱匿了。種師道在路上既未聽到軍事上的確息,也沒有接到朝廷的詔旨,未知朝廷的意向如何,不敢急進。直到行至洛陽時,才知道金朝粘罕一軍膠著在太原城下,未能南下,斡離不一軍卻已突至大河以南,東京城已受圍攻。有人勸種師道持重,認為“敵勢重而我以輕兵犯之,必敗。一敗則四方勤王之師解體,不如且駐汜水關觀望,以圖全勝”。這種說法,從軍事觀點來看,也不無理由,但它忽略了一個要點:如果京師無西兵之勤王,猝被攻陷,則全國豈不解體?國家解體了,又何有於西軍?楊可勝斷然駁斥了這種只圖一軍安全而不顧國家危亡的謬論。他建議先派人到京師通報:“使我有一騎到京師,報以大軍續到,則京師之氣自振,然後再圖破敵之計。”

種師道也知道京師軍民盼望勤王軍就如大旱之望雲霓。當下他毅然采納了楊可勝的建議,即多次派勇銳請戰、願充先行的統制官吳革率領二十名敢死的鐵騎作為先驅詣京報信,然後自己親率大軍兼程而進,準備兩三天內到達東京。鑒於金軍勢大,吳革作了最壞的估計,把此行的任務明白宣告給二十名鐵騎,叮囑他們即使只剩下一人一騎到達城下,也要把這個消息告訴守軍。

二十名鐵騎不負主帥的委托,全軍安全到達,完成了通報的任務。這個消息,果然震動了京師,全城軍民歡呼“救星到了”!

李綱更是積極做好迎接大軍的準備,他派沈琯、吳革每天在城頭上瞭望。只隔了兩天,沈琯遠遠看見西北角上塵頭大起,旌旗飛揚,知道大軍已到,急忙飛報李綱。李綱全身披掛,在二百名“敢戰士”的保護下,大開萬勝門,出城迎待。不久,種師道拍馬來到,兩人在城門口廝見了,彼此行了禮。種師道威重,李綱英銳,神態都有過人之處。兩人會見,猶如兩條曲折奔流的大河,在某一處交叉點上匯合了,飛騰流瀉,氣象萬千。李綱滿面興奮,掩蓋不住內心的喜悅。種師道表面上雖然不露聲色,對李綱這些日子在圍城中的作為也有所聞,此時又親眼看到城門口的布置有法,心中也很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