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第6/19頁)

“好啊!”吳幵想道,“你們名為保駕,留在京師卻是各有任務的。誰想得到這個護衛的甲士搖身一變就是檢視內庫的特使了,縣丞雖微,卻是劉都統親自派下來的,俺怎敢怠慢他?”

李縣丞十分內行地按序檢視了“五季失國、獫狁孔熾”八個字的庫房,他的嘴巴是封閉的,眼睛卻是發亮的,每件庫存都要與賬簿核對清楚,二三號庫房看下來,大體情況,心中已是了然。這裏雖然沒有如外面所傳的金山銀海,但基本上沒有動用過,確是一筆很大的數字。李縣丞不再與王、吳、莫三人多說,卻找到提舉內藏庫太監王若沖,與他一起把這打開的二三號庫房重新上了鎖,又在未檢視過的九十多號庫房門口加貼了封條。限從明天起就組織人員,把庫藏掃數搬往金營。一日一庫,三個月內全部搬完。如有疏失,唯王若沖是問。

從此李縣丞這條瘦瘦的、高人一等的影子就牢牢地黏附在封樁庫內,直到它全部出清為止。

李三錫官居微末,又無有力的奧援,卻是劉彥宗夾袋中的人物。在殘遼天祚帝時,他身任瓊林庫的吏目,天祚帝匆忙離開燕京時,竟忘記了他從中京帶來的兩千袋金銀財寶,耶律淳繼位後,蕭皇後把那筆財寶搬入宮內密室,一進一出之際,就派了李三錫清點收發,幸無差錯。就憑這一點,受到劉彥宗的賞識,今日果然派了大用場。用當其才,人盡其用,這是一個興旺的朝廷在用人選能方面的獨特標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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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宣德門到南薰門這條禦道直街被鱗次櫛比的禁軍崗哨封鎖起來,哪怕你是皇親國戚、丞相侍從以及一應軍民人等,沒有得到開封府的許可,一概不準通行。在遮遮蓋蓋掩蔽得不太嚴實的障幕中間絡繹不絕,挑著擔子、簍子往來的都是從上四軍、京畿保甲中挑選出來的夫子。他們一擔擔、一簍簍地把封樁庫以及戶部所屬各府庫中所有的金銀珠寶、綢緞絹帛搬往南薰門,歸金人接收。

在鞭子和樸棒的趕逼下,夫子們一天要跑四個到六個來回。還定出了嚴格的規矩,裝卸貨物要爽利,行路要快捷,彼此之間不得交頭接耳互相說話,還不許偷看自己和別人的擔子,擔子上面都蓋上油布,雖然大家都明白裏面裝的是什麽。這真叫作“掩耳盜鈴”了。

被這樣一種苦役折磨得筋疲力盡的夫子們,有時竟倒在地上,站不起身子來。平均每過七八天,就要重新換上一批人。

提舉其事的王時雍把目光轉到賑濟所,要想從吃救濟糧的難民潰民中挑選出一部分年輕力壯的夫子,幫助搬運,省得他們長期白吃朝廷糧食。這個想法精明到了極頂,不愧為鐵算盤的計算。可惜他從小處落墨,未免有點鼠目寸光。

王時雍剛派幹員到賑濟所去談判,就被何老爹頂回去。他說難民們一個個面黃肌瘦,有氣沒力,十個中難得有一個擔得動一百斤擔子的,誤了難民的身體事小,誤了您老的公事就不得了。再說這件事要讓大金知道了,說你們盡派些餓夫疲卒搪塞應命,顯見得辦事不力,居心無良,老大的皮鞭甩下來,您老可吃不了兜著走。

幹員回去匯報了。王時雍跟何老爹打過交道,知道這個潑皮難對付,恨不得把他一索捆來,盡情懲治,以泄心頭之憤。不過何老爹並非單獨的孤家寡人,有一大幫子人做他的後台,此事孟浪不得。徐秉哲先去蕭慶那裏告狀,此時蕭慶已取得處理宋朝政務的全權,王、徐有事不再需要回禦前取旨,有名無實的宰相何、孫傅早已靠邊站了,萬事只要蕭慶點個頭就算數。蕭慶熟悉宋朝情事,他反問王時雍一句,憑你們開封府幾個公人就對付得了賑濟所裏那些強徒?賑濟所之事以後再說,目前你們休去打草驚蛇。太上皇帝發了話,王時雍只索罷休。

現在還沒到論功行賞之時,王、徐預作伏筆,把自己的親信都推薦到簇合、接收、清點、搬送犒設財物的部門中任事,連職名也照搬大金的一套,除了頭子以外,其余辦事人員一律平等,都稱為“任用”。一時東京的官場中發生了“任用”熱,大家都鉆門路要充當一名“任用”。

進士出身,久為朝廷命官的開封府少尹余大均、鴻臚寺少卿王及之、大理寺丞胡思、軍器監少監王紹、左諫議洪芻、吏部郎何昌言、著作郎顏博文等高中級的和低級的,知名的和不知名的官員降格以求,都自願“任用”。其中王及之、王紹、胡思等人益發放下官架子,脫去袍服,短裝打扮,腳蹬麻履,手執皮鞭,也上大街來吆喝鞭撲,叱令目不斜視的夫子們快走,夫子的視線要是在擔子上停留一會兒,無情的皮鞭便劈頭蓋腦地打過來。這番有聲有色的表演是專門做給李縣丞、拔離看的。李縣丞在宣德門專管發貨,拔離走下南薰門,專管取貨。禦道上自然也有些鐵騎往來巡視,胡思等任事也希望鐵騎賞光,看看他們的表演。只要他們面有喜色,略示許可之意,他們就大為得彩了。至於在道路上乘鐵騎注意不到之時,做些手腳,把自己隨身帶的成色稍差、分量不足的金銀錠子換成好的、大的,那是公開的秘密,任用們人人有份,或有膽大包天的,順手牽羊,把些珍珠翡翠瑪瑙碧玉塞進自己的口袋,那多少要冒點風險。想那金人也是通情達理的,俺們好容易出來一趟,得些辛苦錢,他眼開眼閉放過門就算了,又不教他自己掏出腰包來。難道他這點面子都不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