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寄人籬下

楚瀚就這麽從胡家搬到柳家住下了。柳家大宅位在村西,占地千頃,屋舍華美豪奢,庭園雅致精巧,吃用優渥講究。楚瀚哪裏在如此富裕高雅的環境裏生活過,剛開始非常不習慣,一切小心翼翼,生怕折斷了象牙筷子,打碎了青花瓷盤,弄臟了錦衣繡服,砸爛了金盂玉杯。柳家眾人對他的寒酸窮蹇起先頗為同情,後來逐漸成了家丁仆婦間的笑料,都說老爺心地太好,撿了個乞丐回家,想將他改頭換面成個體面的公子爺,卻畢竟回天乏術,乞兒仍是乞兒,即使放在大家之中熏陶教染,也沒法洗脫與生俱來的土氣賤樣。

楚瀚身上確實有股掩蓋不住的土氣。他自幼顛沛流離,五六歲便遭父母遺棄,流落京城街頭,行乞度日,過的是饑寒交迫、三餐不繼的日子。但這也有一部分其實是裝出來的。他仔細觀察柳家中人的言行舉止,慢慢揣摩學習,若有一日需要裝成他們的模樣,他也不是辦不到,但他刻意保留自己的粗率鄙陋,好讓柳家眾人只知將他當成笑料,對他降低戒心。

他在柳家住了月余,這日柳子俊來找他,說父親請他過去談話。楚瀚來到柳攀安寬闊華麗的書房之中,但見房中的書並不多,架上放滿了珍奇古董,墻上也掛滿了字畫,楚瀚雖不能辨認出每件的出處,但猜想件件都該是大有來歷的精品。

柳攀安安然坐在檀木書桌之後,正風雅地臨摹著柳公權的《玄秘塔碑》拓帖。他見兒子領楚瀚進來,笑著放下筆,起身相迎,命兒子搬過椅子,請楚瀚在桌前坐下。柳子俊之後便垂手站在父親身後,眼望地下,神態恭謹。

柳攀安的笑容始終帶著點兒不自然,讓人看了很不舒服。他望向楚瀚,笑著問道:“孩子,這一個月來,日子過得可好嗎?”楚瀚答道:“很好。”

柳攀安點點頭,說道:“那我就放心了。孩子,有件事情我一直想不通,不知道你能不能替我解疑?”楚瀚望著他,心想:“該來的總會來的。”便無可無不可地點了點頭。

柳攀安凝望著他,問道:“那夜‘飛戎之賽’,上官家的姑娘取得了冰雪雙刃。你可知她是從何處取得這對寶刃的?”

楚瀚臉上不動聲色,心中暗笑:“這柳大爺可不笨。他不直接問我如何取得龍目水晶,卻問我上官無嫣的冰雪雙刃從何而來!”當下搖了搖頭,說道:“我不知道,這得要問上官家的人。”

柳攀安嘆道:“麻煩就麻煩在上官家的人不肯說,我也不好問哪!”臉上登時露出心癢難熬、焦慮煩惱之色。

楚瀚心想:“他料準我身受柳家恩惠,又年輕氣盛,多半喜愛炫耀,加上厭惡上官家奪去‘飛戎王’的頭銜,定會站在他這邊,替他解惑並打擊上官家。但我楚瀚豈是如此輕易上當之人?”當下裝作更加糊塗的模樣,說道:“柳大爺,我也感到奇怪得很。我舅舅曾說過,這冰雪雙刃是天上女神九天玄女的兵器,不是凡間的東西。上官姑娘取得這件寶物,遮莫她是長了翅膀,飛上天宮去取的?我這麽問舅舅,舅舅聽後只笑個不停。”

柳攀安聽了,似乎甚感興趣,追問道:“那你舅舅如何回答?”

楚瀚裝作回想往事,再說道:“是了,他說:‘瀚兒啊,你腿跛了不要緊,腦子僵了可要不得。你來我家這麽多年了,仍是傻楞小子一個,我收養你幹嗎?難道我家的傻小子還不夠多嗎?唉,你可真叫我失望啊。’嗯,舅舅當時是這麽說的。”

柳攀安聽在耳中,不禁暗暗失望,心想:“難道這小子真是傻的?他究竟如何取得了那龍目水晶?莫非水晶根本不是他取的,是胡星夜自己破誓去取來的?或許這小子只是個幌子,其實半點飛技不會?那他的跛腿是怎麽回事,不能長跪又是怎麽回事,難道他不是在練胡家的獨門飛技嗎?”

柳攀安腦中念頭此起彼落,側眼見到站在一旁的兒子嘴角露出一絲笑意。楚瀚也見到了,心中一凜:“我在祠堂前罰跪時,這人曾仔細觀察我,也聽到了我與上官兄妹的對話,要是在他面前裝傻,只怕會被他瞧出破綻。”

柳攀安見到兒子的神色,也領悟到楚瀚說出這番話,純粹是在裝傻,突然開口問道:“楚小兄弟,你膝蓋中的楔子,還要一年才能取出吧?”

楚瀚不由得一驚,不料柳攀安已猜知了這個秘密,心中急速轉念,口中說道:“什麽楔子?舅舅說我的腿被人打斷過,全跛了,再不能治好了。”

柳攀安從楚瀚臉上一閃而逝的驚訝之色,看出這小子並不簡單,他膝蓋中確實嵌有楔子,確實得傳了胡星夜的獨門飛技,也確實懷藏著許多他想知道的秘密。但要如何才能從他口中套問出來,倒是煞費功夫。該用軟的,還是來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