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藏匿幼主(第4/5頁)

紅倌雙眉豎起,哼了一聲,說道:“身價身價,他們以為自己有幾個臭錢,就什麽都買得到!不要臉!那等無賴子弟,就愛跟男旦廝混!你可知道臧家班的臧清倌一夜要多少錢?”楚瀚搖頭表示不知。紅倌伸出兩根手指,說道:“臧清倌的一夜要兩百兩銀子!比珠繡巷多嬌閣的頭牌花娘方艷艷還要貴上足足兩倍!”

楚瀚心道:“你的身價,恐怕也不遑多讓。”搖頭道:“身價還是其次,他們若發現你不是男旦,事情可不易了。”

紅倌當然知道這是個棘手的問題,卻做出滿不在乎的神氣,對他扮了個鬼臉,笑道:“我們一個假男旦,一個假太監,也不知誰比誰糟些?”

楚瀚望見她調皮的神情,也忍不住笑了,辯解道:“我才不是假太監呢。”

紅倌嫣然而笑,說道:“是,是。咱們都是真的,誰也不是假的。”披散著長發,站起身來到床邊,一頭滾倒在床上,踢了鞋子,說道:“今夜連趕三場,唱了幾出大戲,《泗州城》、《打店》、《打焦贊》全唱了,可累壞了我。”

楚瀚此時對戲曲已通熟了許多,這幾個戲牌他都聽過數次,笑道:“你又扮水母,又扮孫二娘,又扮楊排風,今兒可撒夠了潑,過足了癮吧?”紅倌笑道:“可不是?要有人給我捶捶腰腿就好了。”楚瀚一笑,說道:“乖乖趴好了,待我替你捶捶。”

紅倌一聽樂了,笑嘻嘻地道:“當紅小宦官替當紅武旦捶腰腿,這可不大對頭吧?”楚瀚道:“你不要就算了。”紅倌忙道:“要,當然要!”翻身趴在床上,任由他替自己捶腰揉腿,一時興起,隨口唱道:

“繡鞋兒剛半拆,柳腰兒夠一搦,羞答答不肯把頭擡,只將鴛枕捱。雲鬟仿佛墜金釵,偏宜髻兒歪。”

楚瀚自從聽過紅倌的《泗州城》後,便時時跟著小麥子出去聽戲,這紅極一時的《西廂記》自已聽過了許多回。紅倌唱的正是第四本中的精彩處,張生和鶯鶯夜半偷會,結下私情。他忍不住接口唱道:

“我將這鈕扣兒松,把縷帶兒解;蘭麝散幽齋。不良會把人禁害,咍!怎不肯回過臉兒來?”

紅倌咯咯而笑,啐道:“小子使壞!上回你說聽戲不多,這會兒你可成了精啦!”

楚瀚也笑了,手裏替她捶著,口中低聲道:“你房中好香。”紅倌閉著眼睛,說道:“是我房外那株夜來香。我愛極了,誰也不準動它。”忽道:“我聽說紫禁城東華苑裏,有株非常名貴的夜來香,是南方進貢來的,香氣清雅極了。一到晚上,整個東華苑都是它的香味兒。”

楚瀚道:“我知道。那株花樹的香味兒確實清新得很,奇的是愈高枝上的花兒愈香,頂上的幾束更是芳香無比。”紅倌奇道:“你怎麽知道?”楚瀚微笑道:“我聞過,當然知道。”紅倌悠然道:“我要能聞聞就好了。”楚瀚道:“下回我采來給你。別多說啦,好好躺著別動。”

紅倌被他捶得通體舒泰,忍不住贊道:“舒服極了!沒想到小公公還真有一手。”楚瀚道:“我小時候腿不好,常常得給自己揉揉捶捶的,久了就會了。”紅倌笑道:“我還以為你成日給皇帝捶腿呢。”楚瀚道:“我連萬歲爺的面都沒見過,哪有福分替萬歲爺捶腿?”紅倌啐道:“聽你一口奴才話。”楚瀚道:“我能替你捶腿,可比給萬歲爺捶腿還有福分。”

紅倌被他逗得笑了,翻過身來,直盯著他瞧,笑嘻嘻地道:“你說說,我不過是個小小武旦,給我捶腿,怎能比給萬歲爺捶腿還有福分?”

楚瀚低頭望著她俊俏的臉龐,一時傻了,答不上來。紅倌給他望得臉上沒來由地一陣熱,連忙翻過身去趴好。她累了一日,在楚瀚的輕揉下,全身舒暢,口中有一搭沒一搭地跟楚瀚閑聊著,不知不覺地沉沉睡去。

次日清晨紅倌兒醒來時,聞到一股淡雅的香氣洋溢房中。她跳起身,見到楚瀚早已去了,卻在她梳妝台上留了一束夜來香。她連忙跑去梳妝台前,仔細觀望那花兒,嘴角不禁露出微笑,知道這定是楚瀚從宮中東華苑裏最珍貴的那株夜來香樹的樹梢采來的。她卻不知,世間也唯有楚瀚能輕而易舉地摘到這花兒。

她凝視著那一團團白色的細小花兒,心中忽然感到若有所失,伸手摘下一朵,放在鼻邊,一股清香直鉆入鼻中,不禁心神蕩漾,暗想:“他究竟是不是在宮裏當差的?若是,怎會有這心思工夫來我這兒纏磨?若不是,他無端來找我,替我揉按,又是為了什麽?唉,我要能常常見到他就好了。”想到此處,臉蛋兒又不禁一紅。

楚瀚自從那夜去找紅倌後,心中更時時掛念著她。紅倌所屬的榮家班當時正走紅,每月總有十多場戲。楚瀚每場必到,總坐在台下欣賞紅倌精湛伶俐的身手,俏皮高傲的神采。他不願讓紅倌遭人輕侮,受人閑氣,便放出風聲,揚言宮中重要人物要保紅倌,不準旁人唐突冒犯。當時宦官勢力龐大,一般富商子弟哪敢輕易去捋虎須,連宗室大族都得避讓三分。紅倌身邊烏蠅一般的追求者漸漸減少,令她的日子過得輕松快活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