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邋遢奇僧

離京之後,楚瀚一路行走,一路尋思,自己究竟該何去何從?京城之外,他唯一熟識的地方便只有三家村。想起三家村,他不禁滿心懷念,隨即想起:“梁芳知道我的出身,一定會去三家村尋我,而且村中滿是柳家的眼線,我不能回去。”又想:“不知柳子俊會不會傷害胡家妹子?”

他回想柳子俊的為人,尋思:“應當不會。梁芳不知道我的下落,柳子俊想必也無從查知。只要我不是故意拆他的台,跟他作對,他為了往後能繼續掌控我,便不會輕易對胡家妹子下手。”

不能去三家村,又能去何處?他想起曾聽一個派駐南京的宦官說起當地的好處,心想自己既然無處可去,去金陵這六朝古都看看也不錯,便往南行去。

當夜他找了間客店睡了,次日又往南行。正午時分,他停在路邊一間面店打尖,叫了碗雞蛋面和涼拌黃瓜,讓小影子自己去廚下捉老鼠填飽肚子。結賬之時,一共七文錢,他給了夥計一個銅子,夥計便走去櫃台找錢。

楚瀚摸摸衣袋,發現身上盤纏所剩已不多了。他原本錢財不少,但向來出手大方,大多都散給了手下宦官和城中乞丐眼線,這回匆匆離開,為了不讓梁芳起疑,大部分的財物都未取走。從京城去往南京這段路,盡管吃住從簡,也是一筆花費。他知道自己離開京城,沒了收入,不論身上帶著多少錢,總有一日會用完花光,便也釋然,盤算到了南京之後,需得另想法子開個財源。

正思索間,忽聽門外一個旅客操著南方口音道:“老板,來碗素面!”

楚瀚轉頭望去,見那是個衣衫襤褸的年輕僧人,身形高瘦,臉上貼了一塊大膏藥,背後高高腫起,是個駝子,手臂、小腿上都貼著一塊塊的膏藥,似是長了許多癰疽。

那面店掌櫃的見這僧人肮臟汙穢,心中嫌惡,揮手道:“去,去!外邊坐去。一碗素面三文,先付錢,再上面。”

那僧人在懷裏掏摸一陣,掏出零零碎碎的幾文錢,小心算了算,才遞過去道:“這兒剛好三文。”掌櫃的生怕沾染到他身上的瘡膿,不願伸手去接,指著楚瀚道:“這位客人剛好需找三文錢,你給他吧。”

那僧人轉頭望向楚瀚,走上兩步,將三文錢放在他的桌上。楚瀚注意到他的指甲修剪整齊幹凈,並不如想象中那麽肮臟,頓時留上了心,擡頭望向那僧人的臉,僧人卻一直低著頭,放下錢後便轉身走開了。楚瀚望向那幾文錢,看來還頗為新凈,便拾起了收入懷中,忍不住對這邋遢僧人的背影多望了兩眼。但見他一跛一拐地走出面店,在外邊土堆上坐下了,等著吃面。

楚瀚更被挑起了好奇心。他往年左腿殘疾,長年跛行,之後在揚鐘山的高明醫術下,治愈了左腿,走路可如常人一般,完全不顯跛態。但他在東廠牢獄中時,為了不讓其他獄卒起疑,走路時總假裝有些不便。此時他一眼便看出這僧人的跛腳也是假裝的,那兩三步間的做作之態,也只有楚瀚這經驗豐富的假跛子才看得出來。

楚瀚此時已結了賬,不能老坐著不走,便拾起包袱,呼喚小影子,走出面店。經過那僧人身邊時,楚瀚見到他草鞋踩過的泥巴地上腳印甚深,不似個瘦巴巴的僧人所能踩出,心中更加疑惑,暗想:“這絕不是個普通的僧人。”當下停了步,合十問道:“請問師父去往何方?”

那僧人正狼吞虎咽地吃著面,聽他問話,擡起頭,用衣袖抹抹嘴,說道:“小僧四處雲遊,原沒什麽一定的去處。”

楚瀚道:“即使雲遊,今兒晚上也該有個打算落腳的地方。”

僧人深深望了他一眼,似乎生起警戒之心,合十說道:“我往北去,今夜打算上京城法海寺掛單。”

楚瀚點點頭,說道:“法海寺的壁畫聞名天下,值得長住欣賞。路途遙遠,祝師父一路順當。”那僧人聽了他的言語,似乎微微一怔,楚瀚不等他回答,已轉身離去。

楚瀚走出一段路後,便又折回來,在遠處盯著這僧人。但見僧人吃完面,提起個布包,便往北行。楚瀚悄悄在後跟上,跟出一段,卻見僧人並未如他所說入城去往法海寺,而是鉆入深山樹林之中,走出數十裏,進入了一間幽靜的古廟。

楚瀚等到夜深人靜時,才帶著小影子悄悄翻過古廟的圍墻。他在日落之前,已將古廟內外勘察了一遍,此時盡管在黑暗中,仍能找到入廟的路徑。他讓小影子在殿前的庭院中等候,自己來到那僧人的禪房外,輕輕躍上屋檐,倒掛在檐下,從窗子上端的縫隙偷望進去。

只見屋中一盞黯淡油燈,那肮臟僧人獨自坐在油燈旁,正將身上膏藥一片片卸下。楚瀚不禁看得睜大了眼睛,膏藥下不是膿瘡癰疽,而是燦爛耀眼的金銀珠寶!其中有明珠、翠羽、寶石、貓眼等,在微弱的燭光下閃閃發光,顯然都是上好精品。楚瀚嘴角露出微笑,他老早看出這僧人不是尋常人,不意他竟身懷如此貴重的珠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