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仕途的上升期因講話而被貶(第2/3頁)

宋朝的高層政治運作,承襲的是唐制,國家大事由三省和樞密院(相當於國防部)議定,報皇帝批準;再由中書省出旨,門下省辦理。中書省和門下省如果認為皇帝的旨意有不妥的,可以駁回。聖旨下後,允許侍從大臣評論得失,也允許台諫官員提出反對意見。

這種最高行政層面上的相互制約,是皇權體制為保持高度清醒的自我糾錯機制,也是避免獨裁政治蛻化為昏庸政治的一道底線。但是在蔡京執政期間,這套法度完全被破壞。聖旨往往由蔡京親擬,徽宗禦筆抄出發下,謂之“禦筆手詔”,門下省必須照此辦理,否則就以違制論處。

這樣一來,原來的制衡程序就成了一紙空文,蔡京的個人意志暢通無阻。即便是一個好人,在這種“無障礙政治體制”中也會犯大錯,更何況是奸臣執政?

果然,李綱的論水奏疏一上,馬上有禦筆詔書下來,說“所論不當”,要求把李綱交吏部貶為稅監。前後連貶兩次,最後貶到南劍州沙縣(在今福建)當稅監去了。

多年以後,徽宗皇帝退位,在南行道上遇到李綱,談起了此事,不由道出了實情:“想當時宰執中,有不喜公者。”

李綱這次嶄露頭角,雖遭貶責,但一時聲譽滿京華,人稱“此為鳳鳴朝陽之舉”。後來欽宗皇帝即位後,召見李綱,也談到了這事,贊賞道:“你先前的論水奏章,朕在當太子時見到,至今猶能誦憶,曾為之賦詩‘秋來一鳳向南飛’之句。”

當時,老父親李夔得知兒子被貶往邊遠地區,並未憂心,反而寫信教誨說:“進退出處,士大夫之常,你須自愛,勿以老夫為念也。”李綱是因直言得罪,心底無私,所以遭貶後也並沒垂頭喪氣,赴貶所途中,心情還不錯。從江南入閩,遊覽了武夷山,在山中乘小舟泛九曲溪,遍訪山中道士,流連忘返,寫了差不多五十首紀遊詩。到當年的年底才到任。

從這一批紀遊詩看,他的興致很高,治國安邦的抱負一點未減。仔細品味,大有深意——

一夜武夷三尺雪,巖壑無聲聞竹折。

雲峰煙岫望都迷,玉樹瑤林寒更發。

山中道士毛骨奇,勸我留宿山前齋。

輕裘冒雪非得已,仙賞更待他年來。

(《宿棲真館夜雪大作詰旦遂行》)

不過,他年再來悠哉遊哉地賞雪,這個心願,李綱在此後一生中恐怕是無法實現了,時局之變,很快就要打破大宋太平君臣的清夢,李綱也將在血與火中奔突一生。武夷夜雪的心情,只能常留夢中而已。

在沙縣的一年多小稅官生活,李綱似乎過得有滋有味,寫下了三百多首古詩和律詩,幾乎是無日不詩了。從這段時間的吟唱來看他的行止,大多為探幽訪古、賞月看雲,是一派寥闊的心情,全沒有失意文人的抑郁不平。

其中有詩雲:“一葉輕舠漾碧流,卻憐舟子解操舟。急灘亂石疑難渡,短楫輕橈反自由。”(《自建陽泛舟至建安》)

如今遠離了旋渦中心,外放邊地,心靈反而獲得了莫大的自由。在沙縣的詩作,看得出他平日唱和多、交遊多,生活頗不寂寞。這一段時間看的書、想的古今事也特別多。他尤其追慕放逸山水間的陶淵明,不僅步陶詩之韻和了二十六首詩,還專門寫了一首《桃源行》詩。

到了沙縣的第二年,他的一個堂弟考入了太學,名次較高;弟弟李綸也進入了“鄉選”,科舉前途有望。李綱是儒家思想熏陶出來的精英,為此頗感欣慰,有詩雲:“吾家世儒業,教子惟一經。邇來四十載,父子三成名。”

第三年,李綱遊歷山水的邊地生活結束了,經過考核,轉為“宣教郎”。這一年,父親李夔為避方臘之亂,從錫山到了海陵。李綱乘船從長江來到海陵,父子終於團聚。當年的閏五月,父子倆回到了錫山。老爺子不幸感染疾病,臥床二十七日,終於一病不起。死後,徽宗有旨贈太師銜、追封衛國公,身後相當榮耀。

此後是三年漫長的守喪期,李綱度過了人生關鍵的不惑之年。這時候,他才深感命途坎坷,內心不勝憂傷,竟至停筆不再作詩。直至守喪將要期滿,才漸理筆墨,又一氣做了數十篇。

“渺渺波濤淅淅風,此身忽在大江東。浮家泛宅雲煙裏,思古傷今圖史中。”這就是他當時的心境。

家愁,國難(方臘之亂),交相咬嚙著他的心。年華漸老,功業成空,他又怎能不嘆“抱膝空為《梁父吟》”!

李綱痛感當局昏庸、國事日非,漸漸萌生了退意,在梁溪河畔營造了一座庭院,想要歸隱故鄉了。

在守廬墓的三年期間,在無錫惠山北面的湛峴山麓,他親手種下了松柏無數,郁郁蔥蔥,漫山遍野,以至後人將湛峴山稱為“大松坡”。松柏勁節,直如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