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京悲歌(第4/7頁)

“誰都會這麽認為的。”哲文一旁附和,他比較冷靜。

“天王已經不行了!”承文道。

“是他的兩個哥哥把天王弄得不行了。”哲文道,“他們膽小如鼠,清軍包圍天京,一定嚇得魂不附體,吵吵嚷嚷地喊叫要援軍、援軍!”

“天王不是現在不行,而是從來就不行。他不行,所以才用仁發、仁達。”新妹發表了嚴厲的意見。

“新妹,這你就說得過分了。”連維材很是平靜,“天王若從來就不行,是誰打下了半壁江山呀?”

“大家的力量……”新妹脫口而出,但語氣和緩多了。

“是誰把大家的力量聚集到一起來的呢?楊秀清嗎?”

新妹搖了搖頭。在太平天國中,她最討厭楊秀清。

“韋昌輝嗎?”

新妹也搖了搖頭。她也不喜歡北王韋昌輝,那是一種與生俱來的憎惡。

“馮雲山和蕭朝貴早就死了。聚集大家的力量來攻取天京的,當時並無別人。李秀成當時職位還低,陳玉成還是個孩子。”連維材帶著教誨的語氣說道,“天王的功績應當充分肯定,雖然他有缺點。你看問題、說話,不能感情用事。”

“能不能使萬歲爺改變主意呢?”譚七望著連維材,那是求援的目光。

“你回去問問忠王攻克上海的日期,盡管短期內就可以攻下,但你問問他能不能向天王保證這一點。”連維材道。

“即使說保證,但是……”譚七沒有說下去。從情況來看,太平軍將士都有自信再鼓一把勁兒就可以拿下上海。所以很難做出確切保證。

“淮軍和常勝軍若仍是現在的狀況……”譚七改變口氣。他熟悉情報,認為敵人的力量不會永遠是現狀。他提出了連他自己也不相信的假定。

“清軍陣營中,李鴻章最有能耐,據我看,他的能力在曾國藩之上。認為淮軍沒有補充,那不恰當,恐怕譚七先生那兒也不斷地收到有關淮軍訓練的情報吧。”連維材一字一句,說的緩慢,譚七無力地點著頭。

“常勝軍的華爾是美國流氓。不過,可不能小看這個家夥,華爾是專門掙賞金的,上海商人團體為奪回淞江懸賞三萬兩,所以他很拼命。他是工匠,他為自己工作。為了成功,他想雇用英國水兵,這才因教唆逃跑罪而被逮捕,這你們都知道。他熱衷工作,所以可怕……不過,他們還起了個奇怪的名字,叫常勝軍。據說這名字最初是薛煥起的,不知他是有意還是無意。”

連維材曾給家人說明過“常勝軍”這個名稱。

七百多年前曾有過這個名稱,契丹遼王朝統治北京時,一個名叫郭藥師的渤海人組織了一個軍團,名叫“常勝軍”。這軍團守衛燕京,宋軍來攻時降了宋,女真來攻時又降了金,還做了先鋒隊,進攻宋都開封。他竟給這支洋人部隊起了個反復無常的名字。華爾在做交易,他自告奮勇,打勝仗可以得更多的錢,他既然承包了這項工作,當然積極熱心。對手是淮軍和洋槍隊,李秀成當然不會保證。

“如果是連老先生,您看該怎麽辦?”譚七問。

“若是我,會命令全軍撤出天京,反撲上海。這樣定能攻陷上海。若以上海為新都,在沿海建立統治圈,就可通商立國。不過,天王不這麽想,這只不過是我的想象罷了。”連維材答道,他心裏很清楚,太平天國快近尾聲了。

“若我年輕二十歲……”二十年前,正是鴉片戰爭期間,連維材四十五歲,精力充沛,曾參與過不少活動。

“再有十個林公就好了!”

若能出現十個像林則徐那樣,具有傑出的政治軍事才能,且人品廉潔的高級官吏,中國還是有救的。現在連維材之所以沒有積極活動,一方面固然是自己年事已高,另一方面他覺得,太平天國只不過是一個政權,不能代表中國,這個政權比清朝政府要好,但還不足以擔負其整個國家。

太平天國銷毀孔子的牌位和神像,殺死清朝官吏,看似否定封建制和封建身份,卻又冊封諸王、規定世襲,看似提倡男女平等,卻又在武昌選妃——凡此種種,自相矛盾,連維材感到失望。

若太平天國會滅亡,其最大禍根恐怕源於天京內訌。太平天國一方面殺特權地主官僚,一方面在自己內部又產生新的特權階級,根據等級冠以不同稱呼,有些甚至比清政府還要煩瑣。比如要避諱的字——清政府只避諱皇帝的名字,而太平天國要多得多。官員妻子的名稱更是細致到令人記不住。拘泥於枝葉末節,非賢明政治家所為。

連維材只能袖手旁觀,別無他法,盡管他覺得這麽做有點無情。

一八六二年六月十九日,根據李秀成的命令,上海附近的太平軍開始撤退。千歲丸當然還停在上海。高須藩士日比野輝寬在他的著作《贅朧錄》中寫道:“聞金陵危急,即將陷落。”太平軍有進攻的力量,卻不戰而退。但這在人們眼中看來,好像是疲勞困憊,彈盡糧絕,不得不退。軍心上,對清方極為有利。不僅李秀成被召回,在浙江指揮的侍王李世賢也接到了同樣的命令,一齊退兵。李秀成在蘇州召開了作戰會議。會後,他頻繁往來於天京蘇州。他在蘇州辦公之處正是出名的“拙政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