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到西安去(第3/14頁)

她必須反擊。

這說的叫什麽話?“委員長”既為“委員長”,不管何時何地,都要作“冒險犧牲之準備”。只要是為國家籌謀大計,哪裏還有什麽時間顧個人安危。

保衛工作誰負責,難道都得“委員長”親力親為嗎?那要你們這些部下和左右幹什麽?“委員長”這次在西安遇險,不是他的錯,而是部下的錯,是在座諸公的錯!

寥寥幾句話,卻綿裏藏針,句句見血,說得與會者面面相覷,並無一言回答。

宋美齡的聰明之處在於,她知道這些政客們背地裏都看不起自己,認為她不過是一個因為丈夫被困而急得六神無主,到處亂闖亂撞的女人,不足以言大事。

她要說服別人,首先就要壓抑自己的個人感情,不能意氣用事,所以她在會場上始終強作鎮定,盡量不讓任何一個人看出自己慌亂不安的一面,同時話語中盡是站在理智高度,一套又一套大道理,完全不摻雜一點兒女私情。

就算她是一個女人,能說出這麽有水平的話,你能不刮目相看嗎?

會議的爭論逐漸進入高潮:究竟是戰是和。

國民黨元老戴季陶主張出兵。

戴季陶和陳布雷被並稱為國民黨內的兩大“文膽”,所謂的戴季陶主義,就是此老的傑作,他還是黃埔軍校第一任政治部主任。

在得到西安事變的消息後,戴季陶氣得哇哇亂叫,提出要立刻發動進攻,並強調只有這樣,才能維持政府威信,不致讓張學良、楊虎城這些“叛亂分子”看扁。

論私人關系,蔣戴情誼非他人可比——蔣緯國原為戴季陶在日本的私生子,是從小過繼給蔣氏做養子的。他都嚷嚷要打,與會者的情緒立即被調動起來,主戰派占了上風。

且慢,有人不同意!

宋美齡又站了起來。

她當然不能同意。現在蔣介石還在張學良手中,實際上就是人質,解救人質,怕的就是把“劫匪”給逼急了,弄不好對方是要“撕票”的。

但是宋美齡不能說:我舍不得我老公,你們這樣做,我可能要守寡的。

她要提到另外一個高度。

宋美齡給戴季陶提了一個問題:現在國家危難,萬一“委員長”身遭不測,請問誰有能力領導政府和國家?

戴季陶無言以對。

是啊,別看蔣介石不在,你們就一個個張牙舞爪,雄辯滔滔,似乎一個賽一個地能幹,但真要讓誰站起來負責這個大攤子,收拾確如外人所說的一盤散沙的局面,還真找不出一個有如此膽氣的。

會場沉默了幾分鐘後,又重新熱鬧起來,這回討論的是蔣介石到底是死是活。其中的邏輯關系為:如果死了,那就必打無疑,如果還活著,則另當別論。

有人判斷,蔣介石這麽長時間不露一面,也不通信息,必定是死了。

但誰也不敢肯定。

有人不想再這麽猜啞謎,幹脆提出:是國家存亡重要,還是蔣介石的性命重要?

國家當然要大過個人,所以還猶豫什麽,打吧。

會場上一時議論紛紛,莫衷一是。

何應欽屬主戰派,又是會議主持者,戴季陶一語既出,他原本以為向西安開戰已經板上釘釘,不會再有變更,卻不料突然被人攪了局,一時也感到很是意外。

他允許宋美齡與會,本意是找機會安慰安慰家屬的,哪裏能料到會出現如此情景。

這叫怎麽說的。

雖說何部長在家也屬於絕對被領導階級,長期持有“全國怕老婆會會長”之委任狀,可公開場合他還得表示一點大男子主義。

看場面漸漸有些控制不住,他趕緊清清嗓子,提醒大家兩句。

話裏話外的意思是:她不過是一個女人罷了,就知道救她老公,你們可別光聽她的。

宋美齡意識到,如果她不能夠提供更強有力的論據,大規模開戰仍然不可避免。

她把臉朝向在場的所有人——沒錯,我是一個女人,但我今天站在這裏,絕不僅僅是為了營救我丈夫。

如果“委員長”的死,可以為這個國家造福,那麽請相信,我會第一個勸他去死,去犧牲,因為那樣是值得的。

但實際情況不是這樣,如果現在就去炸西安,“領袖”的生命自然是堪憂,更嚴重的是,內戰再起,不獨陜西會重罹兵燹之災,國力亦將因自相殘殺而毀損,那還抗什麽日?

這話算是戳到眾人的心坎上了——別以為蔣介石不在,你們就可以乘勢而上,奪他的位子,告訴你們,以後的日子難著呢,不光是對內收拾局面,還得禦外,對付日本人。

後面這個難題,硬生生地把自詡多才的汪精衛都逼了下去,誰敢拍著胸脯說,自己一定比老汪玩兒得轉?

不光何應欽無言以對,其他人也默然無語,再也發不出任何高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