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更比一個強

除了進攻受阻外,岡村還面臨著另外一道難題:酷暑來襲。

岡村年輕時在武漢待過。據他自己的體驗,這一帶並不是每年都很熱,也有不熱的年頭,但讓他頭大的是,此次舊地重遊,卻正好碰上了一個好年份,華中地區特別熱。

日軍官兵在作戰時不得不赤膊上陣,尤其是那些長滿絡腮胡子的老兵,臉上生出痱子,胡須之間的痱子化膿,滿臉像開了花一樣,真是又惡心又滑稽。

前線變得苦不堪言,在日軍野戰醫院裏,躺滿了各式傷病員,幾乎人滿為患。當岡村看到那麽多傷兵被用擔架擡下來時,他的眼淚也忍不住要掉下來,巡視時幾次都試圖把目光挪開,以免被自己的部下看到。

老天,華中作戰怎麽會這麽難呢?

此次受命向武漢發起總攻的部隊,不僅有岡村的第十一軍,還有原“華北方面軍”第二軍。相對於第十一軍,第二軍重新集結和出發的時間都較晚,一直到8月中旬才從合肥起程,其進攻路線是跨越安徽、河南、湖北三省,從大別山北麓繞到武漢。

兜這麽一大圈子,當然是因為花園口決堤,便捷途徑被切斷了。假如當初能橫跨豫東大平原,從鄭州南下,則不需大部隊,光動用坦克戰車和騎兵組成的“快速挺進隊”即能達到目的。

由於沿途公路橋梁已遭到破壞,第二軍原先準備的近兩千輛汽車全都派不上用場,成了廢物一堆,各師團不得不徒步行軍。

走著走著,大家就開始咒罵起來,像第十一軍一樣,他們罵的也是“鬼天氣”。

對天氣因素,日本統帥部不是完全沒考慮到。

先期出發的熊本師團兩千多人患瘧疾的事實,曾把參謀本部嚇了一大跳。要都這麽著,豈不是還沒怎麽打仗就得大量減員了?8月、9月正是南方最熱的季節,就算不“打擺子”,官兵也可能中暑,因此陸軍竭力主張將進攻武漢的時間推遲到10月。

可是海軍不幹。

長江又不是一年到頭水都是滿的,還就這兩個月是豐水季節,江面又寬,淺灘又少,我們的軍艦才能溯流而上,若是到10月進入枯水季節,船能不能開到武漢都難說。

海軍成天坐在船上,養尊處優,陸軍在山林稻田裏過的是什麽日子,他們才不管,而這一回陸軍還不得不聽海軍的:你沒船,長江沿岸的第十一軍總得靠人家接送啊。

事實上,參謀本部的擔心不是多余的。8月的天氣,對海軍或許有利,對陸軍而言卻是一場災難。

在大別山北麓,除第一天下了點雨外,接下來幾天全是烈日炎炎當空照。氣溫一度高至四十三攝氏度以上,官兵走著走著就一頭栽倒在地,中暑暈了過去,甚至還有打仗時熱得受不了,被送去急救的。

此後熊本師團的厄運也毫不意外地襲擊了第二軍。除了瘧疾,還又加上了霍亂,第二軍前後因霍亂、瘧疾和中暑而缺員的,達到兩萬五千人,超過了一個師團的規模,中間致死的接近九百,則已相當於一個大隊。

更奇特的是,第二軍連沿途的遭遇都和熊本師團差不多,對手變得越來越強,自己則越來越虧。

遇到的第一個強敵是宋希濂。宋希濂把德械師的殘存人馬都集中起來,一個富金山阻擊戰,阻擊第十三師團達十天之久,使其折損過半,逼得第二軍先後五次為該師團補充兵員。

第二軍司令官稔彥眼見大道艱險,打算另走捷徑,順著小界嶺翻過大別山,可是孫連仲又發起了小界嶺守衛戰。

小界嶺戰役被稱為“第二個台兒莊戰役”,或稱“小台兒莊戰役”,極言作戰場面之激烈。當前線出現危急情況,已身為兵團司令長官的孫連仲竟然都拿起一支手提機槍,帶著衛兵親自沖了上去。

台兒莊大戰時的敢死隊隊長仵德厚曾經說,小界嶺戰役是他從軍生涯中所經歷過的最激烈也最殘酷的戰役。一個近三千人的團打到後面,連炊事兵和擡擔架的加一起,才剩下三百人不到。在仵德厚的記憶中,小界嶺甚至比台兒莊更令他難忘。

經此一戰,在南京屠城中野蠻兇殘程度可與熊本師團並列的京都第十六師團被打得丟盔卸甲,第二軍也始終沒能夠走捷徑翻過大別山,一直到中國軍隊撤離武漢,這裏都固若金湯,連只蒼蠅都飛不過去。

無奈之下,稔彥只能重走大路。

第三個對手也十分了得:張自忠。

張自忠如今幾乎是第五戰區的萬金油,李宗仁和白崇禧覺得什麽地方可能虛弱了,就把他部署到什麽地方。

當時張自忠的部隊也正飽受瘧疾的困擾,到了後來,連張自忠本人都打起了“擺子”——他在治軍方面素來以身作則,當兵的啃山薯喝生水,他也啃山薯喝生水,只要不是神仙,同樣都有中招生瘧疾的概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