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麥城

1936年,中日展開了一場馬拉松式的政治談判。在這次談判中,已升任亞洲司司長的高宗武只是參加預備會議的配角,但由於擔任主角的外交部部長張群表現強硬,因此日本人反過來大力吹捧和擡高這個年輕人,說是以後遇到事情只會找高宗武談。

似乎任何時候都是如此,老外說誰行,大家都會側目而視,認為這個人可能真的行,何況還是人人都見之發憷的談判對手。

高宗武的自信心由此達到了爆棚的程度,他甚至覺得當亞洲司司長都算屈才了:我對事務性的工作沒有興趣,我的願望是使中日關系來一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以實現東亞歷史性的變革!

人就是這樣,狂起來真個是沒邊沒沿兒,你以為你是聯合國秘書長呢?

“七七事變”後,高宗武加入了“低調俱樂部”,但是蔣介石堅決抵抗,日本人也鐵了心要侵略,都是槍來槍往,刀來刀去,沒賣嘴皮子的人什麽事。自近衛內閣發表“對手聲明”後,雙方召回大使,搞外交的更是只能做看客了。

由一個成功者突然變成賦閑者,那種心裏空蕩蕩的感覺真是太讓人難受了。

不行,絕不能這樣無所事事。

於是,高宗武便通過同為“低調俱樂部”成員的周佛海向蔣介石進言,表示願意請纓去香港刺探日方情報。

在這一過程中,蔣介石曾一度改變主意,想不讓高宗武再去香港,主要就是考慮到對方還太年輕,容易出現閃失,但是經過周佛海的力保,高宗武最終還是成行了。

高宗武年少得志,多次在蔣介石面前誇下海口,似乎中日交涉,舍己再無能人。可是外交場本來就是一個深不見底的江湖,在裏面混的人肚裏的腸子都要繞無數個圈,高宗武幾次往返香港,均徒勞無功,而且找到的人無論在外務省還是軍部都說不上話,更不可能讓你掏到什麽機密情報。

按照蔣介石的安排,秘密刺探和交涉的事關系重大,來不得半點差錯,每一步都需其親自授意,然而幾次碰壁之後,這個“外交新星”開始浮躁起來,腦子一發熱,做事也沒了邊。

在蔣介石完全不知情的情況下,他竟然在日本人的慫恿下獨自去了東瀛,而後又非常出格地提出了一條打破僵局的危險思路:擁戴汪精衛,取代蔣介石,以向日方謀和。

外交實際上是個非常嚴謹細致的工作,作為外交官的高宗武身上卻充滿著太多的自由空氣。在蔣介石和汪精衛之間,他一直認為“蔣先生冷酷,汪先生溫暖”,所以早就有倚汪謀和之心。正好這時的汪精衛由於自己的主張在政府內部受到排斥,也正準備通過高宗武發起“和平運動”。

日本軍部由此發現,原來除了孔祥熙之外,還可以從汪精衛身上打開缺口。

蔣介石在對日秘密談判上十分謹慎

蔣介石在得到報告後勃然大怒。

不經允許,擅自赴日,還主動向對方獻出這麽一條糟糕透頂的“計策”,這無異於在乞降。

本來派高宗武去摸一摸虛實,最後反而讓人家鉆了空子,一個外交新星轉眼間變為外交蠢材,成了被日本人玩弄於股掌之間的玩具木偶。

高宗武是個渾蛋,誰叫他去日本的?

蔣介石命令停發高宗武的所有活動經費,而且自此以後再也不願見這個自以為是的書呆子了。

高宗武本來自恃甚高,想當年連黃郛都不被他放在眼裏,經此刺激,立刻咯血不止,導致結核病復發,一連幾個月都無法見人。

一夜之間,過去擁有的所有東西都將離自己遠去,這對高宗武來說,甚至比死亡還可怕。於是,他孤注一擲,越走越遠,直至追隨汪精衛走上叛國投敵的道路。

故事的戲劇性就在於,當汪偽政權即將開張的前夜,高宗武突然猛醒,意識到自己上了日本人的當,於是逃離上海,並將“汪日密約”公諸報端,反過來對汪偽政權造成了沉重一擊。

雖然是亡羊補牢,然而一個外交官的人生已經結束了。這個年輕人曾經爬得很快很高,卻也跌得很快很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