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淮之亂:不再安寧的後院

自從安史之亂爆發後,帝國的大片山河都遭到了叛軍鐵蹄的蹂躪,戰火燃遍大河南北,狼煙籠罩東西兩京,唯獨帝國的財賦重鎮——江、淮地區,幸運地躲過了戰禍的荼毒,始終保持著相對安寧。無論是當初永王李璘的短暫叛亂,還是燕軍一次次向江淮進兵,最終都沒能打破這片“帝國後院”的安寧。

然而,到了上元元年(公元760年),江、淮地區的安寧還是被一場突如其來的叛亂打破了。

叛亂者名叫劉展,時任淮西節度副使兼宋州(今河南商丘市)刺史。嚴格說來,劉展是被逼反的。

因為他一無謀反動機,二無叛亂形跡,之所以走上這條不歸路,其實是源於無處不在的官場鬥爭。

劉展有一個同僚兼好友,名叫李銑,時任禦史中丞兼淮西節度副使,兩個人都是淮西節度使的副手。按照官場的遊戲規則,劉展和李銑是不能走得太近的,否則必會引起頂頭上司的猜忌。可問題是,劉、李二人的性格都不是那種小心謹慎、溫和內斂型的,而是鋒芒畢露、我行我素的,所以根本不管這一套。這兩人不但成了私交甚篤的鐵哥們,而且還是配合默契的政治拍档。他們從不把頂頭上司放在眼裏,甚至經常聯手把上司架空。歷任淮西節度使都對這兩個桀驁不馴、狂妄自大的家夥深惡痛絕,可又拿他們沒辦法。後來,有一個狠角兒來到了淮西節度使的任上,於是好戲就開場了。

這個狠角兒叫王仲升。他可不是一盞省油的燈,更不會像前幾任節度使那樣心慈手軟。上任不久,王仲升就以“貪暴不法”的罪名將李銑逮捕,旋即奏請朝廷,毫不留情地砍掉了李銑的腦袋。

除掉李銑後,王仲升又迅速把矛頭轉向了劉展。

當時,民間盛傳一首謠讖,其中一句是“手執金刀起東方”。王仲升就將謠言附會到劉展身上,然後授意監軍宦官邢延恩入朝奏報,稱劉展一貫犯上抗命,且“劉”姓應驗謠讖,應盡早將其鏟除,以絕後患。

邢延恩回京後,極力向肅宗進言,說:“劉展和李銑是一夥的,如今李銑既除,劉展懼不自安,若不趁勢除掉,恐怕會生變亂。但是劉展手握重兵,必須用計除之。奴才鬥膽建言,不妨擢升劉展為江淮都統,讓他接替原都統李峘,等他交出兵權,前往廣陵赴任時,再於途中將其逮捕。”

肅宗依計而行,下詔任命劉展為江淮都統(即一人兼任淮南東、江南西、浙西三道節度使),同時下了一道密詔,命原江南西、浙西節度使李峘,原淮南東道節度使鄧景山聯手除掉劉展。

邢延恩自以為這個調虎離山的計劃萬無一失,可他萬萬沒有料到——他的自作聰明最後竟引發了一場席卷江淮的叛亂!

當邢延恩帶著皇帝詔書來到宋州時,劉展馬上嗅出了危險的氣息。他對邢延恩說:“我自從投身軍旅,短短幾年間就官至刺史,可以說是驟然大貴了。江淮是帝國的財賦重鎮,都統之職更是舉足輕重,我既沒有什麽功勛,又不是皇室宗親,突然得到皇上這麽大的恩典,實在是受寵若驚,更覺得有些匪夷所思。莫非……”劉展頓了頓,然後直視著邢延恩的眼睛,說:“莫非有奸佞小人從中挑撥離間,給劉某設下了圈套?”

說完這番話,劉展忽然作出一副委屈之狀,緊跟著眼淚就簌簌地掉了下來。

看來這小子已經起疑心了。邢延恩心裏掠過一陣憂懼,可他還是強作鎮定,說:“劉公素有才望,皇上深為看重,正是考慮到江淮的重要性,才破格提拔您。可您反倒起了疑心,這是為何?”

劉展收起眼淚,又直直地盯著邢延恩看了片刻,說:“如果這不是一場騙局,那我是不是可以先拿到印信符節?”

邢延恩沒想到劉展會來這麽一手,可他的反應也很快,馬上說:“當然可以。”

為了消除劉展的疑心,邢延恩只好趕赴廣陵(今江蘇揚州市),把情況告訴了李峘,然後將印信符節拿過來交給了劉展。

邢延恩以為這麽做一定可以穩住劉展,可他錯了。

劉展不是笨蛋。事實上,從邢延恩向劉展宣讀任命詔書的那一刻起,他的計策就已經被劉展識破了;而且就在同一刻,劉展已經下定了反叛的決心——既然皇帝都把刀架到他脖子上了,劉展又何惜跟朝廷拼個魚死網破呢?

劉展之所以沒有當場跟邢延恩撕破臉面,目的就是想將計就計,把江淮都統的印信符節搞到手,以便調動兵馬,號令州縣,增加他反叛的籌碼。

說白了,自作聰明的邢延恩還沒來得及把劉展裝進套裏,自己就先被對方裝進去了。

劉展拿到他想要的東西後,裝模作樣地給肅宗上了一道謝恩表,然後馬上以江淮三道節度使的身份,給遍布江淮的親信故舊分別頒發了任命狀,委以要職,倚為心腹。與此同時,江淮三道的官員也紛紛派出使者,帶上本州縣的簿冊圖籍來到宋州,向這位新上司表示祝賀,並恭迎他走馬上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