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輔國的欲望

世界上最深的地方是哪裏?

答:太平洋底的馬裏亞納海溝。

錯!

世界上最深的地方是“欲壑”,就是內在於人心的那個欲望之洞。

因為欲壑難填。馬裏亞納海溝再深,太平洋的水都能把它填滿;可人心深處的欲壑,卻是一個永遠填不滿的黑洞。

比如李輔國的內心深處,就有一個這樣的黑洞。

成功把太上皇趕出興慶宮後,李輔國恍然有了一種天下無敵之感。他覺得只要是他想做的事情,只要是他想要的東西,幾乎沒有什麽是做不成、得不到的。

上元二年(公元761年)八月,李輔國忽然覺得自己手中的兵權太小了。和整個帝國的軍隊比起來,京城的禁軍只不過是九牛一毛,實在不夠勁,要管就要管整個帝國的軍隊,那才叫爽。

於是,李輔國就跟肅宗說他想當兵部尚書。

肅宗李亨眉頭微皺,用一種相當嚴肅的表情思考了半天,最後就只說了一個字:好。

李輔國去兵部上任那天,肅宗專門替他操辦了一場轟轟烈烈的就職典禮:讓太常寺演奏雅樂,讓禦膳房擺設宴席,還讓宰相率領文武百官一起向李輔國道賀,隨後又恭恭敬敬地把他送到了兵部大堂。

肅宗原以為這樣就能填滿李輔國的欲壑,可他錯了。李輔國八月初七剛剛到兵部上班,結果還沒過十五就向肅宗提出了新的要求。肅宗一聽,差點沒背過氣去。

李輔國說他要當宰相。

肅宗真想對他說:人不可以無恥到這種地步!

當然,這話只能在心裏說說而已。事實上肅宗對李輔國說的是:“以愛卿的功勞,什麽官不能當呢!朕只是擔心你在朝中的威望不夠啊!”

情急之下,李亨只能把皮球踢給大臣們。

李輔國聞言,就向左仆射裴冕等人放出風聲,讓他們推薦自己。李亨私底下趕緊向宰相蕭華求援:“李輔國要當宰相,假如公卿們推薦他,朕就不得不讓他當了。”蕭華就去質問裴冕。好在裴冕是根硬骨頭,一聽就說:“根本沒這回事!要讓我卸一條胳膊給他可以,要推舉他當宰相——門都沒有!”

蕭華回稟後,李亨才長長地松了一口氣。

隨後,李亨就在李輔國面前作出一副既無奈又遺憾之狀:你瞧,李愛卿,不是朕不用你,而是大臣們不推薦你,朕也是有心無力、愛莫能助啊!

當不上宰相,李輔國自然是怒火中燒,不過他並沒有讓怒火燒壞腦子。他知道,自己終究是個出身卑賤的宦官,要以一個宦官的身份去統領文武百官,就等於是向幾千年的傳統觀念和制度挑戰,其難度當然不是一般的大。

李輔國想來想去,決定知難而退。

不,準確地說,李輔國是想以退為進。他固然決定放棄宰相的虛名,但這並不等於他不再渴望宰相的權力。

事實上,此時李輔國想要得到的權力甚至已經超越了宰相。

是的,李輔國真正想要攫取的,其實是天子大權。

寶應元年(公元762年)三月,朝廷的京兆尹一職出缺,李輔國馬上推薦自己的心腹、時任戶部侍郎的元載兼任。肅宗和宰相們對此當然不敢有二話。可是,就在任命書即將下達之前,元載卻突然找到李輔國,堅持要辭去這項任命。

李輔國盯著元載的臉看了很久,最後總算看明白了——這小子不是不喜歡烏紗,而是嫌這頂烏紗太小。

京兆尹太小,那他想要什麽?

不用說,當然是想當宰相了。

李輔國在心裏嘿嘿一笑。也行,你們不是不讓老子當宰相嗎,沒關系,老子就派手下人去當好了。

隨後,李輔國向肅宗提出:蕭華專權攬政,不適合當宰相,應該罷免,改任元載。

肅宗起初當然不肯同意,可李輔國的眼神告訴他:這不是一項可以否決的請求,而是一項必須執行的決定。

當皇帝當到這個份上,實在是有夠窩囊。可肅宗能怎麽辦呢?除非跟李輔國徹底翻臉,把他手中的所有權力、尤其是禁軍兵權全部收回,否則就只能向他妥協。

可是,要收回禁軍兵權談何容易!

首先,軍隊和文職部門是全然不同的。文職部門只要皇帝下一道任命狀,很快就能完成權力的轉移和更叠,可軍隊卻沒這麽簡單。如果繼任者不能采用強勢手段收服人心,就很容易激起兵變。在和平年代,這種可能性也許還比較小,可在如今這個人人自危的戰亂年代,在這種遍地都是驕兵悍將的亂世之中,稍有不慎,就完全有可能引發一場禍亂。

其次,現在的肅宗跟靈武時代的肅宗也不可同日而語了。當時的肅宗朝乾夕惕、臥薪嘗膽,一心想要收復兩京、平定叛亂,頗有中興之主的氣象,可如今的肅宗疾病纏身、精力日衰,只想坐穩皇位、維持現狀……二者相去不啻霄壤。這種時候,要是禁軍在他的眼皮底下發動一場兵變,肅宗絕對沒有辦法應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