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倒猢猻散:史朝義的末日

寶應元年十月二十三日,代宗李豫發布詔令,命唐朝諸道軍隊分別從西、北、東三個方向大舉進軍洛陽。

西路軍,以仆固懷恩和回紇軍隊為前鋒,以陜西節度使郭英乂、神策觀軍容使魚朝恩殿後,自陜州(今河南三門峽市)出發,經澠池(今河南澠池縣)東進;北路軍,由澤潞節度使李抱玉自潞州(今山西長治市)出發,經河陽(今河南孟州市)南下;東路軍,由時任河南副元帥的李光弼從徐州出發,經陳留(今河南開封東南)西進。

史朝義得到情報,大為震驚,立刻召開軍事會議,聽取各將領意見。阿史那承慶說:“唐軍若只出動漢人部隊,我們可全軍出擊,與之決戰;可是,如果有回紇軍隊參戰,其兵鋒必然銳不可當,我軍應退守河陽,避其鋒芒。”

史朝義沉吟半晌,最終卻沒有采納這個建議,而是決定死守洛陽。

此時的史朝義並不知道,這個愚蠢的決策將加速他的敗亡。

十月二十七日,西路的唐回聯軍率先進抵洛陽北郊,分兵出擊懷州(今河南沁陽市),次日將其攻克,對洛陽形成了包抄之勢。三十日,唐回聯軍進抵橫水(洛陽北郊)。數萬燕軍在此構築營寨,與官軍對峙。仆固懷恩自率一路從西面進攻,另遣精騎和回紇騎兵繞道燕軍營寨的東北角,兩面夾攻,一舉大破燕軍。

得知城外的部隊失利,史朝義隨即親率十萬精銳出城增援,於昭覺寺一帶列陣。唐軍趁燕軍立足未穩,突然發動攻擊。燕軍猝不及防,死傷甚眾,但仍舊堅守陣地。魚朝恩派出五百名神箭手參戰,給燕軍造成了更大的傷亡,但在史朝義的親自督陣下,燕軍卻表現得極為頑強,依然堅守不退。

這是一個非常危險的局面。如果唐軍遲遲不能突破對方防線,士氣必然受挫,一旦燕軍發起反攻,唐軍將極為不利。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鎮西節度使馬璘對左右說:“戰況危急了!”隨即單槍匹馬殺入敵陣,在萬眾之中左沖右突,連拔燕軍兩面令旗,總算撕開了一個缺口。他身後的唐軍主力乘勢殺入,燕軍終於抵擋不住,陣勢隨即瓦解。

隨後,燕軍且戰且退,唐軍窮追不舍,雙方又在石榴園、老君廟(均在今河南沁陽市一帶)數度激戰,但燕軍士氣已喪,而唐軍則越戰越勇。燕軍退至尚書谷(今河南武陟縣境內)時,自上而下都已無心戀戰,各部爭相潰逃,人馬互相踐踏,紛紛跌入坑谷之中。唐軍一路砍殺,共斬首六萬余級,俘虜兩萬人。史朝義見大勢已去,只好放棄洛陽,帶著家眷和幾百名輕騎兵向東而逃。

唐軍隨即克復洛陽與河陽三城。

仆固懷恩讓回紇軍隊駐守河陽,命其子右廂兵馬使仆固瑒及朔方兵馬使高輔成率步騎一萬多人乘勝東進,旋即又克復鄭州。史朝義一路向東逃竄,到了汴州(今河南開封),他屬下的陳留節度使張獻誠卻緊閉城門,拒絕收容。史朝義萬般無奈,只好亡奔濮州(今山東鄄城縣)。史朝義前腳剛走,張獻誠後腳就打開城門,棄暗投明了。

燕軍終於跑了,兩度失陷於叛軍之手的東京洛陽終於又回到了李唐王朝的懷抱。

然而,此刻的洛陽百姓做夢也不會想到——唐回聯軍非但沒有給他們帶來福音,反而給他們帶來了一場空前的災難!

大唐官軍和回紇友軍浩浩蕩蕩地開進洛陽後,總共幹了四件事——燒,殺,擄,掠。把洛陽掃蕩一空後,唐回聯軍又變本加厲,一鼓作氣洗劫了鄭州、汴州、汝州等地。(《資治通鑒》卷二二二:“回紇入東京,肆行殺略,死者萬計,火累旬不滅。朔方、神策軍亦以東京、鄭、汴、汝州皆為賊境,所過擄掠,三月乃已,比屋蕩盡,士民皆衣紙。”)

中原的士紳百姓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眼前這些窮兇極惡的強盜就是他們日思夜盼的“官軍”!

他們目瞪口呆,心膽俱喪,久久回不過神來。

等他們清醒過來時,房屋被燒光了,財產被搶光了,膽敢反抗的人都被殺了,活著的人身上的衣服也全被扒光了。所謂“士民皆衣紙”,就是無論官商士民還是男女老幼,全都被扒得一絲不掛,只能隨便抓幾張紙來遮羞。當然,這最後一項遮羞物大兵們是不會搶的,因為紙對他們毫無意義。

熊熊大火在洛陽等地燃燒了數十天,燒殺擄掠整整持續了三個月。當劫後余生的大唐子民們穿著薄薄的“紙衣”佇立在焦黑的廢墟上、蜷縮在深冬的冷風中,他們肯定都在苦苦思索一個問題——為什麽叛軍來了這一切都沒有發生,而官軍來了這一切就都發生了呢?

同時引發的問題是:什麽叫淪陷?什麽叫光復?誰是官兵?誰是寇賊?其實,早在代宗派仆固懷恩去跟登裏可汗談判的時候,洛陽及附近州縣就已經被李唐朝廷作為利益交換的籌碼出賣給回紇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