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炎之死(第2/3頁)

這件事的關鍵詞是:家廟。

所謂家廟,就是宗族祠堂。在古代,凡是混得有頭有臉的人都很重視宗族祠堂的建設,因為它不僅可以光宗耀祖,還能借此彰顯自己的身份、地位和權勢。所以,普通人蓋家廟也就是一間兩間,達官貴人一蓋可就是一大片了。楊炎貴為首席宰相,他的家廟當然更要蓋得傲視群雄,不僅要占地廣闊、富麗堂皇,還必須建在一塊風水寶地上。

楊炎物色的這塊風水寶地,位於長安城東南角的曲江江畔。這裏花紅柳綠,景色宜人,在長安城裏絕對算得上是一等一的寶地,因此,土地的價格自然就不會便宜了。

為了籌足資金搞到這塊地,楊炎決定賣掉他在東都的一座宅子。

照理說,不管是賣宅子還是蓋家廟,都是楊炎的私事,只要他不強買強賣、仗勢欺人,也就沒什麽問題。但是,楊炎還是在這件事上出了問題,而且是大問題。

首先,楊炎並不是把東都的宅子賣給私人,而是賣給了公家。

為什麽要賣給公家?

這裏頭當然就有貓膩了。當時,在東都洛陽說話算數的是河南尹趙惠伯,此人是楊炎的心腹。楊炎就建議他動用公款購買這座宅子,至於公家買這個宅子能幹什麽用,那就不在楊炎的考慮範圍之內了。

楊炎關心的,只是價格。

當然,趙惠伯沒有讓楊炎失望,很快就用了一個讓楊炎很舒服的價格購買了宅子。

後來,從楊公子的口供中,禦史大夫嚴郢查明,這座宅子的成交價比當時的市場價高出非常多。

這回好了,圍繞著家廟問題,楊炎的第一樁罪行浮出水面了。嚴郢立刻上奏盧杞。盧杞隨即找來最高法院院長(大理寺卿)田晉,問他楊炎該當何罪。田晉答:“依照法律,主管官員在公物交易中獲利,視同索賄論處,應當撤職。”

“撤職”當然不是盧杞想要的答案。盧杞陰沉著臉對田晉進行了一番暗示,可田晉還是堅持要依法辦事。盧杞不說話了,第二天就把這個大理寺卿逐出了朝廷,貶為衡州司馬。然後,盧杞又找了大理寺的另一個官員,讓他給楊炎定罪。這個官員很聰明,馬上說:“政府官員執法犯法,應當判處絞刑。”

要的就是這句話!

至此,楊炎的索賄罪名算是成立了。但是,要一舉將他置於死地,盧杞覺得這個罪名還不夠分量。

什麽才夠分量?

謀反。

可是,楊炎不過就是蓋了一座家廟,夠得上這麽可怕的罪名嗎?

夠得上,絕對夠得上!中國官場的事情歷來如此,說你有事你就有事,沒事也有事,說你沒事你就沒事,有事也沒事。盧杞稍微動了下腦筋,往深裏一挖,楊炎的第二樁罪行、也是足以令他死無葬身之地的罪行,立馬浮現在世人眼前了。

原來,楊炎並不是第一個在曲江江畔蓋家廟的。早在開元年間,當時的宰相蕭嵩就在這裏蓋了一座家廟,可玄宗認為這裏是長安官民休閑遊樂的風景勝地,不適合建私人祠堂,就讓蕭嵩把家廟遷到別處去了。

抓住這個證據後,盧杞如獲至寶,隨即上奏德宗:“楊炎家廟所在的這塊地,歷來就有王氣,所以玄宗皇帝當初才會命蕭嵩搬遷。楊炎明明知道這一點,卻故意在此地建廟,顯然是包藏禍心,圖謀不軌!”

好了,啥也別說了。

皇帝非常生氣,後果非常嚴重!

建中二年十月,德宗斷然下令,將左仆射楊炎一下子貶到了天涯海角——崖州。

崖州,就是今天海南的瓊山市。現在,海南是無數“驢友”趨之若鶩的熱帶天堂、度假勝地,可在當時,這裏卻是未經開發的蠻荒之地,終年瘴氣肆虐、疾病流行。被貶到這裏的官員,十個要掛掉九個,剩下那一個,就算有生之年能回長安,差不多也只剩半條命了。所以,在當時所有官員的心目中,崖州幾乎就是地獄的代名詞。

這年冬天,某個北風嗚咽的清晨,楊炎坐在一駕吱吱作響的馬車上,淒淒惶惶地走上了不歸之路。在途經廣西一個叫“鬼門關”的地方,文章聖手楊炎滿懷悲涼地寫下了一生中的最後一首詩:

一去一萬裏,千之千不還。

崖州何處在?生度鬼門關。

楊炎知道,被貶崖州就意味著死。

然而楊炎並不知道——他甚至已經不能活著走到崖州了。

德宗皇帝派出的使者,在距離崖州一百裏的地方追上了他。然後,一條冰冷的繩索就不由分說地套上了他的脖頸……

數日後,河南尹趙惠伯被貶費州(今貴州思南縣),還沒走到貶所,就遭遇了跟楊炎一樣的命運。

誅殺楊炎後,德宗李適終於去掉了一塊心病。接下來,他終於可以集中精力對付那些跋扈藩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