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泌:一身系天下安危(第3/4頁)

說完,李泌情不自禁,泫然泣下。

李泌最後這一句,實際上還是拐著彎兒在勸諫。德宗當然聽懂了。他淒然長嘆,眼中也是淚光閃爍。許久,才有氣無力地問:“事已如此,朕該當如何?”

“此乃社稷大事,希望陛下三思而後行!臣本以為陛下聖德廣大,沒想到陛下連自己的親生兒子都不能信任。臣今日鬥膽直言,不敢有絲毫避諱。自古以來,未有父子相猜而不亡國覆家者。陛下可曾記得,肅宗靈武時期,建寧王李倓(肅宗第三子)因何被誅?”

德宗悵然道:“建寧叔實在是冤枉,只怪肅宗性情太過急躁,而且讒毀者的陰謀也太歹毒了!”

李泌誠懇地說:“臣當初就是因為建寧王的緣故,堅決辭讓宰相職位,並發誓不再侍奉天子左右,不幸今天又做了陛下的宰相,又碰見這樣的事情。臣在靈武時期,承受肅宗的恩寵和信任最深,卻不敢對建寧之冤提半個字,直到臨走之前,才敢向肅宗談起,肅宗也因之悔恨泣下。自建寧王冤死後,先帝(代宗)常懷危懼,臣曾向肅宗言及章懷太子(李賢)的《黃瓜台辭》,讓肅宗借此警醒,以防奸人構害先帝。”

“這些事朕當然知道。”此時德宗的臉色已舒展許多,“你這些話固然有道理,可貞觀、開元之世皆有更易太子之事,為何國家不亡?”

“貞觀之世,太子承乾多次監國,大臣依附者眾多,且東宮甲士的數量也很龐大,承乾遂與當時的宰相侯君集聯手謀反。事發後,太宗命長孫無忌與朝臣數十人一同審訊,發現證據確鑿,犯罪事實俱在,然後才召集百官討論處置的辦法。當時有人說:‘願陛下不失為慈父,使太子得終天年。’太宗采納了這個建議,最後只把承乾廢為庶人,保住了他的性命,同時還廢黜了有奪嫡之心的魏王李泰。由此可見,太宗在這件事上的處理是極為審慎的。如今,陛下既然已經知道是肅宗性急才導致建寧枉死,臣倍感慶幸,希望陛下切記前車之鑒,靜思三日,定能發現太子並無過錯。即便真有謀反跡象,也當召集二十位深明義理的大臣,和臣一起審理,假如罪行屬實,也希望陛下遵照太宗的做法,對太子廢而不殺,同時把舒王一並廢黜,另立太子之子為儲君,則百代之後,君臨天下者依然是陛下的子孫。”

德宗聽著,不由陷入了沉思。

李泌知道天子已經聽進去了,接著說:“至於開元年間的廢立事件,純屬武惠妃一手陷害,海內同感義憤,皆為太子李瑛三兄弟鳴冤。此事百代之下猶當引以為戒,豈可效法!此外,太子自貞元以來常居少陽院,此院就在陛下寢殿之側,太子從未接觸外人,也很少介入外面的事務,怎麽可能有不軌之心?更何況,嶽母有罪,豈能隨便牽連到女婿身上?臣願以闔家性命擔保,太子必定沒有參與任何陰謀。今日,倘若陛下商議的對象不是微臣,而是楊素、許敬宗、李林甫之流,恐怕他們早就跑到舒王那裏邀取定策之功了!”

德宗沉默良久,說:“這只是朕的家事,本來與你無關,你為何要如此力爭?”

李泌正色道:“天子以四海為家,家事即為國事。臣如今獨任宰相,四海之內,一事處理不當,臣便須承擔罪責。何況眼下太子蒙冤遇險,臣若坐視,其罪大矣!”

德宗再也無話可說,只好妥協:“為了你這番話,朕就等到明天再決斷吧。”

李泌立刻跪地叩首,哽咽著說:“臣知道,陛下與太子父慈子孝,必定會和好如初!但臣還有一言,陛下回宮後,當獨自思量,不要把想法透露給左右侍從,否則一定有人去向舒王邀功,如此太子必危!”

德宗頷首:“朕明白你的意思了。”

李泌雖然成功說服了德宗,但他毫無欣喜之情。出宮回家後,他不無悲涼地對子弟說:“我本來不想追求富貴,怎奈命與願違,恐怕遲早要牽連你們啊!”

太子李誦得知李泌為他冒死進諫,趕緊派人去致謝,說:“如果事情實在無法挽救,我打算服毒自盡,不知先生以為如何?”

李泌道:“目前來看,絕不用走到這步。只要殿下謹言慎行,仍舊保持孝順之心,事情當無可慮。唯一值得擔憂的是——萬一我不能見容於皇上,事情就不好說了。”

次日,德宗按照李泌的建議,關起門來冷靜思考了一天,終於意識到自己險些犯下大錯。第二天,德宗迫不及待地在延英殿單獨召見李泌,涕泗橫流地拍著他的肩背說:“要不是你懇切進言,朕今日後悔無及!誠如賢卿所言,太子仁孝,實無罪錯。從今往後,無論軍國大事還是朕的家事,在做決定之前,都要與卿細細謀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