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來勢洶湧的改革

貞元二十一年(公元805年)正月初一,李唐宗室的親王們和所有皇親國戚紛紛入宮向德宗皇帝拜賀新年,整座大明宮都洋溢著節日的喜慶氣氛。

李適一直對著親人們點頭微笑。可他焦急的目光卻始終在這些熟悉的身影中來回逡巡。

他在尋找一個人。

結果當然是令他失望的——那個人沒來。

雖然老皇帝早就預料到臥床不起的太子已經不可能來看他了,可當拜年的人們依次退出之後,李適的臉上還是不由自主地淌下兩行清亮的老淚。

當天李適就病倒了。而且在此後的二十多天裏病勢日漸沉重。以俱文珍為首的宦官隔絕了宮內外的消息,準備另立儲君。

山雨欲來風滿樓。

在德宗皇帝病重的二十多天裏,滿朝文武沒有一個人知道皇帝和太子的安危。直到正月二十三日這天,處在彌留之際的德宗才命人傳喚翰林學士鄭絪和衛次公入宮草擬遺詔。等到鄭絪和衛次公進入皇帝寢殿,德宗李適已經駕崩。近侍宦官說:“禁中還在討論,要立誰當皇帝還沒有最終敲定。”

眾人聞言,面面相覷。明知這是大逆不道之言,可就是沒人敢吭聲。只有衛次公忍不住站了出來,說:“太子雖有疾,可他是嫡長子,朝野歸心。如果情況實在不允許,也要立廣陵王(太子長子李淳),否則必將大亂!”鄭絪等人連忙隨聲附和。

宦官們對視一眼,不好再說什麽,可心裏卻在冷笑——就太子那身子骨還能當皇帝?恐怕連站起來走上金鑾殿都是個大問題吧?

沒錯。對太子李誦來講,如何站起來——並且走向那張人人覬覦的天子禦座——的確是個大問題。

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已經癱瘓了整整一個冬天的太子突然奇跡般地站了起來,並且還被人攙扶著登上車駕,來到九仙門接見眾禁軍將領。看到這一幕,那些心懷叵測的宦官們瞠目結舌,而一直忐忑不安的文武百官則是慶幸不已。

也許,這就是意志的力量。

太子李誦比誰都清楚,此刻的大唐帝國沒有任何一件事情比他下地行走更重要、更緊迫。

這樣的信念催醒了他的意志,而這樣的意志又撐起了他的身軀。

正月二十四日,也就是德宗駕崩次日,太子李誦身著喪服在宣政殿召見文武百官,同時宣布遺詔。

二十六日,李誦在太極殿登基,是為唐順宗。

那天在登基大典上,好多禁軍士兵半信半疑,踮著腳尖張望,不相信金鑾殿上的那個新皇帝真是中風數月的太子。後來士兵們看清了,金鑾殿上的那個人的的確確是李誦,據說有人當場激動得掉下眼淚。

也怪不得他們激動。萬一太子真的站不起來,大明宮必將因爭奪皇位而爆發政治動亂,而一旦有流血事件,首當其沖就是這些禁軍士兵。

頑強的意志雖然支撐著李誦坐上皇帝的寶座,但卻無法使他開口說話,自然也就無法讓他在朝會上決斷政務。於是新君只能坐在宮中,面前垂下一道簾帷,由宦官李忠言和昭容牛氏在身邊伺候,百官在簾帷外奏事,天子批復皆自帷中出。

這樣一種局面決定了新天子必然要在很大程度上依賴於他身後的謀臣集團。所以,歷史也就注定會在這一刻,把幾個原本默默無聞的人物迅速推到帝國政治舞台的中心。

這個集團的核心人物在歷史上被稱為“二王”。

他們就是王叔文和王伾。

說起來,這兩個人都是真正的草根。他們都來自帝國的東南邊陲,出身寒門,資歷淺薄,既無世族背景,也無政治根基。尤其讓滿朝文武鄙夷不屑的是,這兩人都不是進士出身。當年他們之所以能進入朝中,並且留在太子李誦身邊,皆因二人均有一技之長。王叔文“善弈”,是圍棋高手;王伾“善書”,是書法高手;二人均以“翰林待詔”的身份進入東宮侍奉太子,王叔文以棋待詔,王伾以書待詔。

也許正因為來自民間,所以他們身上少了長安官場的虛偽與驕奢之氣,多出了一種草根階層特有的質樸和率真,因此深得太子李誦的賞識。尤其是王叔文,對於德宗一朝的政治亂象和民生疾苦有著深切的感受和認識,並擁有很強的使命感和政治抱負,所以這些年來對李誦影響至深,甚至在某種程度上已經成為太子的老師。

除了二王,這個政治集團的主要人物還有韋執誼、劉禹錫、柳宗元等。相形之下,韋執誼的資歷顯然要比二王深厚。他出身於關隴世族,自幼飽讀詩書,二十出頭即成為翰林學士,時任吏部郎中,屬於頗有前途的政壇新秀;而劉禹錫與柳宗元也都是飽學之士,二人不但是同榜進士,而且都是名重一時的文章聖手,其時皆官拜監察禦史。